第13章 无情母嫂热父兄 司琪出入扁食庵
古人有言:孝悌之义,在乎兄弟姐妹之间;父母之爱子,骨肉亲情福来报,年华易逝,天伦之乐环绕膝间,保平安,富贵可望。若说这父母之于子女,比爱之深沉,幼年抚养,待那嫁娶之事,必定倾其所有,为之筹划,待到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在身后,环绕膝间自不待言。可这世上并非全是福报,安详,若说这丫鬟、小厮,哪个不是被卖入府中,小小年纪便在洗衣做饭,掌灯打更做起,稍有懈怠,这官家、轮值都管便惩罚告诫,哪有休息之时。
且说司琪拜别黄氏,便领了令牌出了赵府。司琪虽早早被卖入赵府,却心念父母及哥哥,便在紫石街买了果品两篮,往西走。走了约一个时辰,到了城西木渎镇,这镇子约莫八百多户人家;自古以制作糕点馅饼为主,因此作坊许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司琪自小便生活在这里,熟悉得很;不一会便回到家中。
且看在镇子东南角的扁担巷里,住着十户人家,这里的门楼矮小,且看司琪家便在这里只一个一丈高的大门,也无甚雕梁画栋,只是在顶上刻搂着斑驳陆离的耕读传家,依稀可见;大门只是一般的柳木所作,早已是泛黄颜色;巷中些许狗叫,也无声息。
司琪倒顾不得这些,吩咐马车车夫在巷口等候。便快步走到家中门口,推门进去,也不见有人迎接。踏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只见嫂嫂在院中浆洗衣物,早已是满头大汗,棉布做的外衫衣早已是汗透了,脸上没有甚么颜色,沟壑从容,倒显得老了十岁,可晓得这嫂嫂也就二十七八年纪。嫂子见司琪回来,也不起身,便笑道;“我说谁来了,还以为是保正来要地钱呢,可是我家的大小姐回来,可有好东西拿回来。”眼睛锐利的看着司琪手上的篮子,便一下子弹跳起来抢过来看。一看只是果品篮子,便撇嘴般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没好气的说;“我的妹子,你倒是拿些值钱东西回来,哪怕是银器铜炉也好。”
听到屋外声音叫嚷,屋内的三个人便起身推门,便看到司琪站在院中。这司琪的本家姓蔡,父亲街上诨名蔡阿四,平日只是杀猪为生,倒是三五天在这家杀猪,杀猪营生可偷得猪肠猪油许多,主家见他平日小心,也不贪财,也就不去管束,倒也是个主意。母亲孙氏本是街面上做青团子的粗实丫头,看上蔡阿四的体面样子,便父母撮合坐在一处,生了司琪和哥哥蔡五。虽是穷困,倒也是比一般人家强许多。
蔡阿四见女儿回来,倒是善良。让进屋里,让孙氏接过果篮,便说道;“这几日有闲空了,这半年也不见你回来。”司琪见父亲说起,便说起出来之事,蔡阿四倒也不说什么,只听得孙氏看着果篮,没见银钱,便叹气道;“你可知今年你哥哥去谋了李府营造后院库房的营生,借了利钱300贯,这营造半年了也没拿回本钱,这可如何是好。”这话倒是半真半假,这没拿回本钱是真,可是李府的库房还有三月才完工,届时自然少不了收回本钱,李府本就阔卓,少不了赚利许多,虽是要打点一二,也有不少。
司琪见母亲忧愁,虽想到父母在其9岁年纪便送到赵府做丫鬟,这十年之中甚少回家。每年的份例工钱一半都是贴补家里,还有一半都在司琪手中;想到此处,心内淡然,也不回话。
正说话间,哥哥憨厚的笑道;“母亲不许担忧,这营造还有三月便结束,妹子远道而来,还是歇息歇息,正好今日集上青团子上市,我去买些回来,让妹子吃吃。”说完,便出门去买。
司琪见状,心里便有些暖意,心道,还是哥哥贴心,便和娘亲坐在一处,从怀里拿出两个银锭,约莫八两重,嘱咐道;“这是我这一年的工钱,家中既然是需要贴补,我也不是什么爱财的,娘亲收着,也好为家里分忧。”
此时,嫂子早已是贴着门窗看见亮闪闪的银锭,眼睛早已是笑出花了,推门进来,做个万福,笑道;“还是妹子贴心,知道家中劳苦,你不知晓,你哥哥平日忙着营生,我也是浆洗衣物换些钱来吃食,这半年爹爹手也不停当,杀猪也慢了,妹子这银钱可是来得及时。”说完,脸色谄媚的嬉笑,这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来回在腰间泛黄肮脏的襦裙上磋磨,司琪看见,眉毛微微一皱,也不说破。
母亲孙氏见这银锭,也欢笑起来,忧愁便烟消云散,忙起身嚷道;“媳妇,快把去年晒好的柿子饼呢,拿出来给孩儿尝尝。”司琪看着拿出来的柿子饼,倒是晶莹剔透,心道:这柿子饼有股子霉味,看来是放了许久,今日才拿出来,也算是对我有心了。
父亲蔡阿四有些恼怒,但看着女儿没有生气,也就借口出去有事,便外出去了。孙氏见官人要走,嚷道:“你这出去,喝酒可要少些,不然晚间摇晃着,回到家门还找不着哩。”门外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这一会子,哥哥拿着一盒青团子回来,一看便是街巷里的朱家房做的,倒是上品,司琪见了,拿起一个慢慢吃着,嫂子和娘亲让着多吃些,手里拿着银锭,攥的紧紧的。哥哥见状,也是欢喜,却还是说道;“妹妹,这半年你在府中如何,我们也是平日操劳,也不曾去府中看你,上月我本想过去,见你府门前幔帐围着,官兵禁止,也就不敢过去。”
司琪听哥哥如此说,笑道;“哥哥,上月睿王妃回府过中秋,自然是要整治街道。哥哥若有心,年底过来我吩咐便出来。”
哥哥点点头,便吩咐多吃些,便收拾东西要出门。司琪见状,也无话可说,娘亲和嫂嫂只是看着银锭欢喜,丝毫没有和她亲昵;便要跟着哥哥出门,娘亲也就客套几句,嫂子笑着送给门去,也不送。
哥哥看着娘亲和娘子,见她两进门去了。挽着司琪的手,说;“妹妹,娘亲和你嫂子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爹爹本想和你说亲,两月前到府中拜见官家赵福,赵福传出话来,说只要是正经人家,可递了名帖给府中,府中认可便可。这些日子爹爹给你看生辰八字呢,如是配上好人家,哥哥也是欢喜。”
司琪见哥哥说话,心里心绪涌起,眼泪也有些;想到爹爹和哥哥挂心,想到自己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这如何嫁人,便说道;“哥哥和爹爹不必挂心,府中必然为我考虑,这十年夫人待我甚好,这事自然是在册,只是爹爹手上不便当,哥哥要多担待,那两锭银子,哥哥去使用一锭,这李府生意可要小心,另一锭家中贴补,我也就放心。”
司琪哥哥好眼劝慰一番,送到街巷口的马车,挥手远去,司琪看着哥哥,嘴角泛起,内心却起伏不定,吩咐道;“去扁食庵”。只听得马车夫扬鞭,马车便吱呀吱呀的走着,留下一阵子车辙。
各位看官,你可道这扁食庵,别看这庵的名称粗俗,却是极其热闹,这扁食庵便在平江路的东头,偌大的庵门前的场地宽阔,散着买卖梳子饰品的小贩们,熙熙攘攘的那姑娘孩童不少,街面上的女人们来回窜头,生意倒是做的火热,这扁食庵的香火也是鼎盛,据说这庵中的观音菩萨甚是灵验,送子观音的名声响彻京城,自然是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司琪早已是听到马车外的繁华声音,她倒不以为意。等到马车夫对着马车内,“姐姐,到了扁食庵了。”她才下的马车,按照吩咐,她从扁食庵角门递了手书,只见守门的老尼姑接过去,不一会一个年轻女尼便领着司琪进去了。
两人在一条青石板的小道走着,司琪见这,便问道;“师傅,这是哪里,以往烧香也不曾见过。”
“施主,这里是庵中后院,一般女客不曾进得来,只是主持清修之地,扁食庵分为三进院,前院便是大殿和烧香之处,中院为观音大殿,是重要女眷祈福之地,这后院只有东西两边的小道进入,我也只是偶尔到此和师傅念经讲佛来过,一年中也不到三四次的。”
司琪听到此,倒有些兴致,便跟着女尼,也就不去管其他。这小道也是特别,俩边栽种着翠竹,每两株翠竹之间种着君子兰,倒是有些香气,青石板泛着亮色,不似街面上的青石板的暗黑色,看来是每日师傅们擦洗干净所致。心道,夫人每月都要到这庵中修行,到底所为何事,即便是上香,每次带我进来也只是道门口,今日派我前来,进入内室,我倒要看看究竟。
到了后院,只见坐北朝南三座厢房,中间的名为清修堂,堂中央摆放着一座千手观音,模样温和婉约,倒是不怕人;两边的厢房各有一扇门,没有题匾额,只是坐落在此,倒是一阵子幽兰香气弥散开来,闻着倒是和宫中的御香不同。
只见正堂之中蒲团八个,每排四个放着,规整干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尼双膝跪在上面,不时地跪拜观音。司琪刚想问这是谁,只见那小师傅躬身施礼便退出去了。司琪见此,也就不好再问,走到堂中。
只见这女尼姑还在跪拜,口中似乎在念着金刚经,司琪也就不好大声喧哗,也顺势跪在蒲团之上。等着师傅问话。司琪侧过脸去看,看见这女尼姑脸上齐整,倒是皮肤紧致,倒不像四十岁的样子,仿佛也就三十年纪,特别是头发乌黑,保养极好,比起夫人也是不相上下,身穿一件灰色的百衲衣,衣服是绢布做的,镶边却是丝绸样式,细软舒适,可见不俗,特别是脖子上的佛珠一看颜色橙黄色,想必是楠木珠子,这楠木几级罕见,一般人家就算是达官显贵也不曾拿的,看的司琪也是见过世面,也觉得这尼姑了得。
只听得这尼姑三拜观音,站起身来手势一动,便到了东厢房坐定,司琪见状也跟随这进去。尼姑看着司琪装束,便说道;“施主,看你身份,想必是黄夫人派来,夫人如何安排,请吩咐,老身便是静潭,有礼了。”这便是主持静潭,静潭知晓这是大家丫鬟,也就客气许多。
司琪见这主持如此深沉,也就正坐起来,躬身道;“主持,夫人吩咐我来,所谓二事,一来夫人说前日准备的礼佛盒子,今日已经让小师傅拿去摆放了,二来是准备了500钱,作为观音上香的香油钱,也让小师傅拿去敬献了,请师傅知晓。”
静潭尼姑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却只是坐着,也不方便司琪出去,司琪见状,有些狐疑,便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只见得静潭起身走进内室,好一会才出来,手上拿着一张信笺。
司琪见状,觉得蹊跷,不知是什么。只见静潭微笑着,把信笺折叠好放到一个白色信封之中,吩咐道;“施主,你回去和夫人说,这些是今年需要办理的,按以往惯例,办好了,自然是庄田和银子,夫人来定。”司琪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甚么,她记得出门之时,夫人只说了句:‘记住,主持师傅吩咐的,回报与我便可,不可告诉他人。’她也就没声张。
“主持师傅,我回去便回禀夫人。”司琪客气的接过信封,也不拆开,放在套袖之中,也不说话,便要出去,她知道这时候最好是回去回禀才是正理。
只听得厢房之中,一个声音传出来,说了句“慢着,急什么。”
司琪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惊得回头一看,正是那锦仙居的女都管,尤子红,只见她一副尼姑打扮,就算是香客也看不出这是何方神圣,也只当做是平常尼姑,不去起疑。
司琪只好坐下来,看着尤子红坐过来,冷笑几声,这静潭住持便默默地退出去了。
“司琪,庄主还要听你的回话呢,急什么。”
“姐姐,不,都管,我本想一会子出了庵门,再去盘门外接应,没成想姐姐在这里。”司琪奇怪,本约好在盘门外接应,怎么这么早到了,难道有人跟踪。
正是如此,锦仙居的庄子羽公子今天知晓赵成都和赵显仁在朝中议事,赵成义去盐铁司巡察,赵成仁在练兵司办事,正好是司琪出来礼佛,一路上便派人暗中跟踪,见到司琪进入扁食庵,便派这尤子红过来说话,这样也能获得情报。只是这司琪不知晓的是,这静潭和锦仙居也是来往密切。
“说吧,打听如何,仔细些。”说完,就坐在椅子上喝茶,司琪便把昨日和夫人的对话,乃至宏儿打探的消息说了,甚是详细,这尤子红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好了,甚好,我即刻便回去禀报,再有安排,我会派人去传递消息,你只要看见赵府门前一个买梨膏糖的叫唤,上好的江西止咳化痰糖,他一般在每月的初五在门口辰时三刻待上一个时辰,你去买点即刻,消息自是传递。”尤子红不多说什么,便走入内室,消失不见。
此时,这静潭主持便走过来,给司琪行礼,送客。
司琪本想询问一二,只听得这静潭说道;“施主,不必惊奇,这扁食庵内说话方便些,自然是消息传递的场地,记住,回去之后还是小心些,这会面还是烂在肚里,各行其道才是。”说这话,半是威胁半是恬淡又说道,“施主,可要知道,这京城可大,藏龙卧虎,熙熙攘攘,人非圣贤,哪能看透一二,望施主谨言慎行,善哉善哉”。
司琪也就不深究,心道,到底这为何会见到尤子红,看来水深莫测,还是不去打问,这尼姑倒是高深,旧日只听说扁食庵的主持隐身许久,也不见客,看来若不是大事,也不能如此。
司琪跟着小师傅出的门去,马车夫见司琪出来,忙牵引着马车过来,自是回去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