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帝靠在椅子里，仔细打量着姜绾，“姜姑娘，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朕已经感觉日日都在疲老，这龙椅上的日子，旁人都觉着舒坦，其实是真令人劳神啊。”

　　“今日朕来所为之事，不知算不算得上好消息，趁着这会儿没有其他人，朕先听听你的意思。”

　　姜绾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没来由想起陈邵君先前吞吞吐吐说不清的那个赏赐来。

　　不会他要说的就是此事吧，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

　　“你说。”

　　“呵。”长庆帝轻轻笑了，也不介意她如此说话是为不敬，如今普天下还这么和他说话的也没几个人，莫名让他有种回到以前做皇子的感觉，还颇有些叫人怀念。

　　“那朕可就说了，说得不如你意，也先别急着着急上火，一切好商量。”

　　“此事说来话长，朕来之前，安王就被一个民间女子以腹中孩儿攀咬，指摘他不尊皇命欺君罔上，事情就发生在你们这儿，这事你都知道了朕就不多赘述，此事朕罚过安王，命他禁足思过并罚俸三年。”

　　“但对于那女子，此次虽是攀诬，但朕问清了前情，她在邵州时的确随侍安王左右，如此总不好令她蒙受冤屈流落在外，朕已经让陈邵君准备好，过几日把人送回涼京，送入安王府。人是不能为妃，但留在府里侍奉笔墨也算个善终。”

　　姜绾听了大半王婉柔的前奏，这安排对于安王和王婉柔，都不是什么好下场，一个膈应，一个要命。

　　但这些都和她没关系，她静静等着长庆帝说但是。

　　“此事朕已问过安王之意，他同意了，但跟朕谈了个条件——”

　　长庆帝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看着姜绾。

　　姜绾便知道，该是要说到她了，她正了正神色，配合地出口问这条件是什么。

　　“安王向朕求请，同时赐你入安王府，为安王妃。”

　　长庆帝静静说道，眸子半抬着，身形姿势都没怎么动，声音却听起来凉凉的，“姜姑娘，你怎么看？你可愿意入安王府……”

　　“她不愿！”

　　孟迟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把拦路的小梁将军格开摁在门板上，“想要王妃，天底下愿意的女人多的是，打绾绾的主意，做他的春秋大梦！”

　　小梁将军挣开后立即抽刀挡在了长庆帝前面，“孟迟，休要殿前失仪！”

　　“梁卿，无碍。替朕关上门，退出外面守着。”

　　长庆帝下令，小梁将军收了刀退出去，门一关上，孟迟就上前来把姜绾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把她挡在身后，“安王异想天开，你是皇帝，还要听他的，来这儿逼迫绾绾？”

　　“孟迟，你这是在质问朕？不要以为朕不会治你的罪，朕从头到尾没有问你，都是问的姜姑娘，念你心急，先前失仪不治你罪，守好本分，莫再插话。”

　　孟迟没有退开，在外面听到长庆帝问姜绾愿不愿意去做安王妃，他哪里还有什么本分可言，剩下的都是愤忿。

　　“治罪便治罪，九族皆在，想灭就灭。”

　　“你——好你个孟迟。”长庆帝手指着孟迟，手指上下颠颤着竟不知说什么好，“朕诛你九族，难道要诛到自己头上来吗！”

　　长庆帝自己说着都要给气笑了，“全天下像你这般莽的，找不出第二个！”

　　“真该让那帮御史看看，天底下还有你这么个泼皮无赖，跟你比起来，朕的大臣人人都可堪称君子风范，还有什么可值得参的！参你一人就够御史们日日以头创柱！”

　　长庆帝兀自骂了几句，见孟迟不为所动，念在他不是个长命的也就消停了，吵了几句，脸上倒是气出些血色，看起来精神头要好上不少。

　　“朕不与你说话，姜姑娘，朕方才说的事，你如何看？”

　　“跟朕有姻亲，天底下可很多人巴不得。”

　　姜绾万没想到安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为安王妃，他倒是敢。

　　不过长庆帝千里迢迢到这儿来问她，孟迟关心则乱看不透，她是看明白了，长庆帝的意思很清楚，他不会给安王送去她这么个助力。

　　若不然，今日到这儿来的就该是一道圣旨，而不是他本人。

　　姜绾理了理衣摆，淡然道：“安王的王妃，自是应当由涼京门户相匹的贵女才可当得，我行走乡野行事粗莽，和安王不是一路人。此事若问我意见，那便是不合适。”

　　“我当然不愿。”

　　她说清自己的意思，就不再开口，继续把给长庆帝的食疗方子写完，孟迟听了姜绾的答案，一下子气焰高起来，“绾绾也不愿，让安王别白日做梦了。”

　　长庆帝横他一眼，这回倒没责怪只是哼了一声，“那倒是可惜，朕还觉得姜姑娘这般才干，如与皇家结亲，乃是大周之幸，可惜了。”

　　“朕若是多几个手足，少不得摆开来让你多挑一挑，世间男子虽多，但挑人还是挑好的才不堪辱没了姑娘的才能，朕虽没有成器的亲兄弟，但几个皇叔那儿到还有些能入眼的，要不——”

　　姜绾听着这话里有话，这是不想让她成为安王助力，但又不愿意她闲逛人间，成为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想找一个皇子来把她和皇家捆绑在一处，是这意思吗？

　　这次不等姜绾回绝，孟迟抢先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臣弟和绾绾久相识，此前就已定下终身，何故还要另指他人。”

　　长庆帝又是一哼，“这次你倒是承认得快，以前巴不得跟朕撇清干系，剜去这身血肉好逍遥自在的人是谁？”

　　“你不说朕也没忘记，只不过你命不久长，不忍姜姑娘在你身上蹉跎了，可惜除了安王，老三更是个不成器的，这世上竟也只有你了。”

　　话说到这份上，孟迟也终于回过味来，长庆帝此行此举，目的非但在拉拢姜绾，还在收归他。

　　想必是龙椅渐渐坐稳，朝堂上威胁减弱，终于是腾出手来，要把他们两个也用名分二字拴在谱上亲自看着，才能安枕。

　　这一番怀柔做得亲切，就跟普通人家话家常一般，但孟迟朝姜绾看了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长庆帝的心思真如此简单，就不会留下张太医研制如何破解姜绾的药了。

　　“如果父皇知道朕还有幼弟流落在外，而未将他寻回归祖认宗，定会怪朕不仁不孝，天底下的百姓也会认为他们的君王是个心思狭隘之人，但你们都知道朕不是，朕一直想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还你母亲青白，如今终于有了合适的良机，朕希望你莫要辜负。”

　　“好了，说了这许多，朕也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待此事定下，朕启程回涼京前，会送你们北上。”

　　长庆帝说罢，起身召来小梁将军，换地方休息去了，留下孟迟和姜绾在屋中慢慢消化这天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