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邵君默默收了孟迟放在桌上的药，却没怎么喝茶。

　　缓了一会儿才接着先前的话道：“如果我说，张太医如今已在给陛下做事呢？没有个震人的场面，恐怕不能把张太医逼出来。”

　　陈邵君一面咳一面给姜绾解释，“你说王婉柔的药是张太医给的，我便有所怀疑了，他一个太医，制这样的药做什么，除非有人需要——”

　　“一开始需要的，或许是陆惟忠，但后来人到了陛下手中一直没有处置的消息，也就不难猜了。”

　　“这次陛下如要保张太医，定会在别处寻个替罪的，到时随意就将此事遮掩过去，你要揪出张太医来，不叫事情波及得更大些，怕是不行。”

　　姜绾微微一愣，他这般做法，说是逼张太医，其实已是在逼长庆帝交人。

　　但陈邵君要张太医做什么，无非是她说过要把这人找到，他发现人已归顺长庆帝后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她原本以为涉及长庆帝，陈邵君会有所顾忌，没想到他非但没有顾忌，且还为此豁了他自己出去，让王婉柔在他心口上扎了一刀。

　　姜绾顿觉亏欠万分，默默又往桌上加了一瓶药，“这药配合着服用，能好得快些。”

　　陈邵君捂着心口，不顾疼扯了个笑，“可不能好这么快，得让陛下来了好好看一看。药我收着，之后再吃。”

　　孟迟站在姜绾身边，看透姓陈的老狐狸使的就是苦肉计，一诓二，皇帝他不管，想诓姜绾不行，“那陈兄得好好护着你这伤，免得人没来你的伤口都要愈合了。”

　　“再说你怎知他会在你和张太医中，选择你？”

　　“万一选的——”

　　“没有万一，国库如今正缺银子，药可以延后再制，但银子不能干等着不挣。”

　　陈邵君笃定。

　　他手扶上胸口的伤处，这伤说不定到时候还能用来换一个允诺，的确是不能这么快就好了。

　　不多时，苍杌已经把房间和王婉柔都安排妥当，也找了数十人在外等候，来请姜绾。

　　陈邵君多少还记着王婉柔不能死，这才收了些痛苦神情，要和姜绾一起去看看。

　　姜绾医治王婉柔的时候没让人进到屋里，只是分别取了各人的一点血，化验过后留下和王婉柔血型一致的十人，每人取了些血，送进房里再输入她体内。

　　再加上伤口缝合，废了大半日功夫才处置妥当，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把里头都收拾干净了，才对陈邵君道：“可以让人进去看着了。”

　　“人是没大碍了，不过很虚弱，经此一着，身子比先前还要不如，让看着的人小心仔细些，再出事救不了第二回。”

　　陈邵君遂让苍杌安排多两个仔细的，里里外外守着，王婉柔也重新绑了手脚。

　　只等着长庆帝抵达。

　　——

　　第六日晌午，长庆帝带着小梁将军并几个白羽卫的护卫，果然赶到了牛家庄，轻车简从的，甚至没叫人知道他是皇帝，到了码头附近，才让人给陈邵君通传一声。

　　陈邵君正在姜绾处查看伤势，纱布立即少裹两层，把结痂的地方又弄破两处，顶着伤就去接驾。

　　这几日每当陈邵君来看伤，孟迟必在姜绾处逗留，今次指着他离去的背影，第一百次和姜绾道：“你看，我就说陈邵君这人惯会假装可怜博取同情！”

　　姜绾都要能把他的说辞背出来了，无奈道：“是是是，他往心口上扎一刀，就是为了叫大家觉着他劳苦功高、居功至伟。”

　　“还要人觉着对不住他，欠着他。”她把孟迟要说的话都先背了出来。

　　“那他讨要什么好处了？反正没跟我讨，跟你讨了吗？”

　　孟迟正想说这就是他高明之处，不明着要，日后有求便让人不能拒绝，话没说出口，苍杌匆匆赶回来相请。

　　“姜姑娘、孟公子，陛下已经在庄子上落脚，想见二位。”

　　姜绾收拾好东西，睨了孟迟一眼，“走吧，一会儿别乱说话了。”

　　孟迟快步跟上，“我又不是陈邵君，怎会乱来。”

　　苍杌走在前头领路，听到后边他们二人用自己公子斗嘴，头越听越低……

　　长庆帝歇在牛家庄一间普通小屋里，穿着常服喝着热茶，身旁只有小梁将军一个人，面前是陈邵君，还特地给他赐了座。

　　姜绾和孟迟到的时候，他正让小梁将军给陈邵君拿药。

　　“是军中用的伤药，虽不定比得上姜姑娘的好使，也算朕的一点心意，你留着吧。”

　　陈邵君谢恩，收下药扶着心口缓缓坐下，屁股没挨着椅子就先咳了十七八下，引得长庆帝深深蹙眉看他，“你这莫不是伤着了肺腑？姜姑娘怎么说？”

　　姜绾正正赶到，迎着长庆帝目光，选了两句真话应付，“幸而当时运气好，若再偏两分，人就没了。”

　　“如今也少不得要将养上几个月。”

　　长庆帝叹了口气，两人先前也不知谈了什么，只听他道：“你放心，朕知道此番诸事都因张太医而起，他如今在涼京郊外的行宫里给朕做事，并没有官复原职，算是戴罪立功。”

　　“伤着你之事，朕会给你个交代，这样，待你回涼京，让梁将军陪你同去行宫见一见张太医，他的命朕留着还有用，这一辈子也不能离开行宫，你只不能取了他性命，其他朕皆不管。”

　　长庆帝如此挑明了说，已算是偏向陈邵君了，陈邵君也顺势谢了恩。

　　“好了，你若还有事容后再禀，朕想和姜姑娘单独待会儿，你三人出去等候。”

　　小梁将军得令，来扶陈邵君起身，顺带示意孟迟也出去。

　　屋里只有姜绾和长庆帝，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看着姜绾，“朕这些日来奔波疲累，觉着身子有些不大如前，想请姜姑娘诊个平安脉。”

　　他说着，把手伸出来平放在面前的小桌上。

　　姜绾如何看不出来诊脉只是个开端，他此刻越是这副没架子的模样，越是说明待会儿要说的事不简单。

　　不过她还是依言坐下，抬手停在了长庆帝的手腕上，配合着想要看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诊脉花不了多长时间，姜绾收回手，道：“脉象的确有些虚浮，近来应当没有好好休息，平日里注意不要太过劳累，以免气血两虚。”

　　“如想吃药，找太医开方就是，不想吃，就多睡少思，花费多些时日在吃食上调养亦可，其间忌荤腥房事注意节制，旁的没有了。”

　　长庆帝噗嗤笑了出来，“朕果然只有在你这儿，才能知道自己这身子到底怎么了，太医院的人只会给朕开安神汤，喝都要喝吐了。”

　　“你说的朕都记下了，那什么吃食调养的方子怎么说？能不能列出来朕带回去给御膳房，叫他们也费些心思。”

　　姜绾提笔就写，边写边道：“太医院只敢给安神汤，御膳房就不会只做确定不会出错的饭菜了？想调养，还是找个机会跟陈邵君要一处僻静的小庄子，无事住上半个多月，别叫人知道是皇帝在住着，也就差不多了。”

　　她知道陈邵君奉君不易，有机会倒是愿意多给他谋些好处。

　　长庆帝果然有兴趣，他姿态略略放松靠坐在椅子里，目中露出向往之色，“你说得对，朕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过那样的日子，甚感想念啊……”

　　“对了，朕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个消息，要不要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