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晚的天光忽地暗淡下来,虚白的太阳似乎没挂多久就落了。月是酒红色的一弯,好像天边挂上了酒幌子,一动不动,照见了无边的寂寥。
秋,走了。秋叶大多已经落去了,浅棕色的秃林虚虚地摆动着细梢,一片灰白的晚树如炊烟一般懒懒地升起,随着寒山起伏,又无神地消散了。稀疏的红叶枯焦地低垂着,暗红的树塔孤零零地在枝头颤抖,撒进荒草中的秋叶已经开始零落成泥,紧紧贴在山体上等待被北风冻硬。青山也脱落了秋的丰腴,露出了苍凉的冷峻。稻田地里那金秋的收成已经割完了,田垄一波一波地滚动着,与远处的秋林牵手。
秋林静静地伫立着,林中萧瑟的秋声发出最后的低吟,“沙——”金黄的芦苇荡已经倒成了一片,匍匐在荒滩上,一丛丛秋草无法逃避地荒芜了,再也无力装点寒凉的秋水。大雁已经飞远,白鹭也已经远行,野鸭早就躲进了草窝,只有寒鸟叽喳,宣告着冬雀的季节到来了。
山路在残留的秋意中艰难地蜿蜒,黯淡的秋湖沾湿了最后一点暖红,夕阳静静地落进了冰水。没有来得及拉走的小船,搁浅在结了冰碴儿的草滩上,似乎不愿告别俏丽的晚秋。可是,寒风吹起了清雪的纱,用冰冷冻住了缱绻的木桨。寂寞的木栈道独自向山路伸展进去,雪已经落了,雪影映着栈木一直消没在萧森的丛林深处。丛林深处的溪流和水泻都潜进了大树的根底,雪后的寂静把一切秋的声音给掩盖了。
秋的温暖已经荡然无存。
苍山的躯体瘢痕累累地暴露在寒光中,泥土和岩石坚硬如铁,仿佛秋水浇筑在松软的秋意上,岁晚的寒风冷峭,一切就都冻硬了。晚归的路人匆忙地躲进山林小屋,一盏温暖的灯亮起,惊扰了山里的黄狗,它警觉地咆哮了许久,就又在冷风中沉寂了。
一切都寂寥了。
山坡上的红雾越来越浅,一直褪尽到焦黑的岩石中。幽寂的老树僵硬了,叹息着披枯挂槁,没有一丝生机。在这曾经喧嚣的秋世界,万物遁入空空,大地在细微之处叹息着,松鼠躲进人迹罕至的密营,落尽秋叶的枫树露出斗大的鸟巢。岁晚的早霜常常凝冻成清雪,清雪拂扬,浅浅地、薄薄地给晚秋的湖山笼罩上了一层白纱一般的冬衣。这是晚秋尽头的第一层冬衣,在夕照的冷晖投射下,泛起荒寂的青色,与山体同寒。在寒山之上,无边无际的青松翠柏依着山势把秋湖、秋林、秋水、秋苑围成寒威的林障,天地暗淡,万里清素,满世界再也没有奔腾的气息。满世界的寂寥啊,仿佛秋心的寒冷凝成了一块冰玉。
在冷路寒山的堆叠之上,那座高耸的白塔显得格外醒目、孤寒。从白塔之上,颤颤地传来钟声——“咚嗡、咚嗡”,没有了振翅寒鸦,没有了藕花红影,没有了篱墙菊梦,没有了红叶翻滚,有的只是一片清素和安宁,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