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 批楚灵
楚世家》·孔夫子与楚王之楚灵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左传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dan 去声)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要问孔夫子他最推崇的学生是谁呢?自然非颜回莫属,可以说颜回是最通达孔子理念的一个,颜回也就是颜渊。从上面的记载,可以看到颜渊这个人非常的讲究个人道德实践,连孔子也赞叹不已。尤其是在师徒对话中提出了“克己复礼”这个理念。无疑,克己复礼是对自身最大限度的克制,将人的欲望压制来符合“礼制”的约束,而这个“礼”也并非是孔子独创,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礼”是孔子接受了古人的观念并进行传承,甚至希望整个社会都回归到古人提倡的“礼”的境界。
但是孔子的主张没有被天下接受,你的东西很美好,但是没人用,所以孔子周游列国最终狼狈如丧家之犬,只好退而求其次,删削诗书寄托自己的政治理念。这样子看,孔夫子提倡的东西并不致用,没有哪一个诸侯君王采纳。在致用这一点上,孔先生是失败的。他最信任最欣赏的学生颜渊是怎么践行老师的主张的呢?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以此看,压制欲望,来追求礼的主张,别说各国君王,连一个普通的人都难以做到,这是反人性的,是把外面所有的能激发人欲望的东西全部打住,然后向内极深刻的严格自己。这是圣人所为。很遗憾,做得了圣人,未必做得了雄主,成就了自己,未必能霸天下。这是两码事。
《左传》中拿出孔夫子克己复礼的主张来批评楚灵王,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事实上,这句话岂止可以拿来批评楚灵,可以说批评任何一个都可以,唯独孔子标榜的尧舜禹文王武王可以除外,毕竟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灵王次於乾谿以待之。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同样的乾溪对话,在《左传》那里用来批评楚灵没有“克己复礼”,在太史公那里则是持肯定的态度——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而且太史公也没有接受对楚灵“无礼”的批评,而是说——势之於人也,可不慎与?太追求称霸天下,这种心态不值得警惕吗?
现在来看,楚灵王是被作为一个反面的典型,谥号“灵”就是证据。但这对楚灵极不公平,看楚灵十二年,楚国之强超越了历代国君,甚至连问鼎中原的楚庄王都有点逊色。相反,楚庄复陈得到了孔夫子的点赞,而楚灵灭陈却被唾骂。楚庄复陈是从战略上考虑的,并不是庄王“克己复礼”,拿下陈国然后幡然醒悟,显然不是。楚灵只是做了楚庄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楚灵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要把楚国变成天下最强的国家,是完全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虑的,所以太史公的评语是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而《左传》是维护周礼来批评楚灵的,这显然是两个不同的立场。要说几千年哪一个君王做到了“克己复礼”?找不出一个。
批评楚灵没有“克己复礼”导致了乾溪之败,这个逻辑看似完美,其实非也。实际上可以拿这四个字来批评尧舜以降的所有君主,是万能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