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4日。
下午我待在二期的门岗。
一个穿着黑羽绒服的青年站在我旁边,他不时地看我一眼,我确认并不认识他,他的眉毛粗黑,是比较有特征的面相,“你有事吗?”
“你是哪里的志愿者?”他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是督查组吗?还是热心市民?
他继续问:“你也是四期的吗?”
“我不是居民志愿者”,我把口袋里的红袖章露出一个角,“我是志愿队的。”
“哦,是镇里组织的。”
“对。”
“我是四期的。”
我皱眉:“四期的?”
他把羽绒服拉链打开,一件绿色马甲。
“嗨!我还以为你是热心市民在监督我呢!”我笑了,“四期的志愿者怎么在这里?”
他解释:“二期的志愿者少,四期多,我们到这里支援。”
旁边的保安大哥喊道:“二期物业费都缴不足,有啥好说!”
我和志愿者兄弟对视一笑。
“你们志愿队做什么工作?”他问我。
“都做。居委在做的我们也做。”
“接触那些人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意思,“接触啊,中午还给他们送餐了。26栋的要吃酸菜鱼,鬼知道酸菜鱼还能叫外卖,快递员把一大盆放在快递棚,我抱着送上去的,烫死我了”,我把双手给他看,现在还是通红的。
“送到他们家里吗?”
“那肯定不能,东西先放电梯口,然后我过去消毒楼道,然后把酸菜鱼放在他们家门口,我让开,等他们拿进去我再消毒楼道。他们的生活垃圾都有专门志愿者消杀。”
“现在口罩什么情况了?还在预约吗?”
“你缺吗?”
“我不缺,部门里发了。”
“所以嘛,大家都有了,已经不需要预约了。2月初的时候口罩非常缺,药店买不到,抢破头不一定能抢到,现在生产和运输已经全部恢复了,药店、网络都可以买到,预约没意义。我们一共发了六轮口罩,第六轮时没人要了,还不如门口药店买呢。”居委停止发口罩购买单后志愿队的工作减轻了很多,我日常出来站岗巡逻,给居民志愿者减轻一点强度。
志愿者兄弟:“佩服我们国家的生产能力,才一个月,已经恢复到疫情前的样子。”
“光荣的城市,英雄的人民嘛。”
“你平时是什么工作的?”
“我?服务中心,给大家安排课程,组织活动的。”
“平时忙吗?”
这个兄弟好像很好奇,我:“看预约情况,隔三岔五有个活动吧,亮相率蛮高的,你有关注我们镇的公众号吗,学习类的很多是我们供稿。”
“哦——”他想了想,“有印象。”
“你是做什么的?程序员吗?”四期很多居民是科技城来的,程序员居多。
“不是,我是穿制服的。”
我重新打量他,“本镇的?”如果是本镇执法系统,我应该是见过面的,他们都来学习过。
“不是,我在市里工作。”
市一级,很可能是个领导!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接不上话。
“我负责经济类的条线,普通工作人员。”
“经济类案件是不是安全一些?”
“差不多,相对安全吧。”
一辆车开过来,我们一前一后检查通行证和后备箱,放行。
“那我请教你一个问题,你看这个广场怎么样?”我指了指二期对面的广场。
广场处于施工收尾阶段,沿街的门面写着“旺铺热销”,三楼顶部还在施工,因为疫情缘故工人没有回来,停工了,只剩几个看管场地的守在围墙内。
志愿者兄弟抬头看着,“它弥补了镇上没有好的商业广场的缺陷,我认为一定可以红。光周边五个小区就可以保证人流量,西面一片荒地以后再建成住宅区的话……当然那是后话了,不知道要多少年。”
“那你觉得可以投资吗?”
“你要买商铺?”
“经过时人家给我发了传单,保证回报率,有点心动”,其实我并没有钱,只是想知道天上会不会掉馅饼。
志愿者兄弟认真地说道:“你说的传单我也收到了,我上门问过他们,虽然讲得很好,其实还是有水分的,我算下来他们的实际回报率在5%左右,比存银行高一点,如果你要投资的话,考虑8%左右回报率的项目比较好,这个我不推荐。”
“那……哪里有8%的项目?”
他哈哈一笑,“暂时没有。你有钱的话可以买房子。”
“没钱,要是有钱我也成为四期业主了。”
“我买的时候不贵的,来这里旅游,路边看到开盘广告,就顺道来看看,然后我和老婆都觉得这个小镇蛮好的,清净,就买了一套。”
我听出来,他真真确确是个好奇宝宝,看到什么都要研究一下,“你们买房子那么随便啊?”
“我们以前住市区的,房子小,道路拥挤,晨练也没地方,这个小区符合我们要求,就搬过来了。”
“你还晨练?”年轻人能坚持锻炼的很少了。
“我每天六点起床,小区里跑半小时,六点半洗澡吃饭,八点半到办公室,九点上班。现在业务少,做一休二,休息的两天我就来这里做志愿者。”
超级自律的生活,我非常佩服,“你几点睡?”
“十点不到。”
“不打游戏、看剧吗?”
志愿者兄弟摇摇头,“我不喜欢碰手机和电脑,工作时碰的够多了。”
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但做不到。
志愿者兄弟:“依你看,这场疫情几时能结束?”
“这个怎么说的好”,我不敢随意对外发表关于疫情的言论。
“我觉得3月能结束”,他笑了笑,“目前每天新增已经明显减少,全国人民都注意保护自己,居村封闭,病毒没法传播。”
他的想法和我是一致的,或者说他预期的时间比我长,我认为3月中旬能取得“战疫”的阶段性胜利,曙光就在前方,但我没有这样说,“病毒的传播方式截断了,不过我们还不能结束防疫措施,3月底应该是一个节点,不会新增感染者,防疫措施继续施行。”
“对,停止防疫措施容易放松警戒,戴口罩的习惯要维持很久。”
手机响,炜哥。“喂。”
“小瞿,你在哪里?”
“在二期门口。”
“方便到三期吗?”
“方便,怎么了?”
“三期监控有警报,有个小姑娘擅自开门了,我联系了派出所和医院上门,你跟他们一起去警告一下,我在镇上,来不及过来。”
“哦!行!她是哪个地方回来的?”
炜哥报了一个地名,那个地方之前是高风险地区,但现在已经降级了,“你做好防护”,炜哥叮嘱我。
“知道了”,我挂了电话对志愿者说道:“你帮我顶一会儿,我去趟三期。”
“怎么了?”他开始好奇。
“协调点事”,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担心。
路上我拿出红袖章别在左臂上。
另外两人已经等在小区门口,我们汇合后物业保安带我们到那栋楼下,我们自行上去。
门前,穿防护服的医生到处喷消毒液,“你们站后面,不要靠近”,她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不会出去了吧!”我上去用力敲门,“有人在家吗!”要是没人回应我准备踢门了,这个人必须马上找到,否则就可能出大问题!
“有人,谁啊?”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开门,健康检查”,医生回,她用手指比划让我后退,不要靠近这一片区域。
猫眼里闪了一下,女孩半开门,“我不是正常测体温嘛,报在居委的健康群里了。”她的表情有点惊慌,毕竟开门看到一个穿防护服的、一个穿警服的、一个防疫突击的会有心理压力。
民警隔着三米问:“你这里住几个人?”
“就我。”
我问:“你刚才为什么出去!”
女孩:“我、我没出去啊,居委叫我隔离别出去的。”
我:“监控显示你刚才开过门,你在做什么!”
民警:“你要如实回答,一旦瞒报造成后果,你要承担所有法律责任。”
女孩的眼睛一下红了,“刚才我男朋友来看我,帮我买了一袋零食,马上就走的。”
民警:“量下体温。”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正常。”
民警:“你们见面时戴口罩了吗?”
“戴了,我们都戴了。”
民警:“他进门没有?”
“没,放下就走。”
民警:“你知不知道隔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擅自接触其他人?”
女孩声音发颤,“我,我们就是开门见一下。”
他们是男友朋友,可能会有拥抱或者牵手,我问她:“病毒潜伏期14天,你坐高铁回来,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们随便见一面可能造成多少风险知道吗,他去哪里了?”
“他回家了……”
“开车还是公共交通!”
“开车。”
我用眼神征询民警该怎么处置,他微微点头。我:“马上给你男朋友打电话,让他电话联系所在居委、街道报备情况,自主隔离14天。”
“他有工作的。”女孩怯生生解释。
“不管他有没有工作、做什么工作,从现在起居家隔离14天!”
“那……我现在告诉他吗?”
我:“现在,马上,给他打电话。”
女孩当我们的面拨通电话,把情况告诉她男友,“我男朋友问能不能不要隔离,影响工作。”
民警:“我来说。”
女孩把手机递过来。
我示意她后退:“手机你拿好!打开免提!”
她男朋友的声音:“可不可以不要隔离,我有注意个人防护。”
民警:“先生你好,你女朋友从高风险地区过来,有义务自主隔离14天,你们私自见面影响了防疫规定,你现在是密切接触者,需要你配合防疫,自主隔离,如果你无法做到,我们会上门帮助你隔离。”
男方深深叹了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配合。”
女孩子收了手机,眼睛湿润,“我不敢了。”
民警:“请你严格遵守规定,不要随意开门,如果有生活需求可以联系居委。”
“好,好。”
“你的生活垃圾呢!”我发现门口没有垃圾。
“我男朋友帮我带走了。”
我提高音量:“怎么可以随便带走!你的生活垃圾必须由专门志愿者上门处置!给他打电话问清楚扔在哪里!”
女孩哭着又打过去。扔在小区垃圾房最外面的黑色桶里。
我们追到垃圾房,保洁员正在消毒,他在清运之前会定期消毒。
民警笑着对我说:“你看你把人家小孩吓的。”
我啧了一下,“反正这小区里骂我的人多了,不在乎多一个。”
也许不止这一个小区,是这五个小区里骂我的人多了。挺好。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一旦思考就陷入畏首畏尾的境地,我让自己停止思考,认真执行。犹豫就会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