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7日。

　　我把车停在融合村村委会的停车场，旁边是那辆“破碎”的桑塔纳2000。

　　16:32。出门太急，活动一结束直奔过来，服务中心工作牌还挂在脖子上，我把它扔在副驾驶位，穿上志愿者马甲。

　　人员已经到齐了。一个穿保洁马甲的村民在村里办事。

　　书记：“人都到了，我们分一下组，今天请了村组队长和外口人员帮忙，加上志愿队队员，分10组。本村人员加一个志愿队，外口和村组。”

　　在场人都点头。

　　书记快速把人分了组，定了目标，我和卫生条线的唐姐一组。唐姐12年开始从事卫生工作，我那时负责全镇督查，与她有过工作交集，算是老熟人了，她做事稳重踏实，责任心强。

　　唐姐正在与那个保洁员交代保洁工作，我等在一旁，其他小组陆陆续续出发。

　　保洁员一边拿材料一边说：“村里这么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说话。”

　　唐姐：“不用，就是疫苗工作，我们在加紧做了，你保重身体。”

　　保洁员：“村里面的事我也熟悉，能做什么我一定配合。”

　　那个声音很熟悉，我走过去，“沈姨？”

　　保洁员转过头，熟悉的脸庞上多了几道皱纹，皮肤黝黑，她眯眼看我，“你是……小瞿？”

　　“哎呀，沈姨！怎么是你，听你声音就觉得熟，真的是你！”沈姨是唐姐的上一任卫生条线工作人员，与我一起配合4年，热情爽朗，能吃苦肯吃苦，颇有老一辈革命工作者的风范，按年纪算，她应该已经退休十年多了。

　　“我拿点材料，你怎么在这儿呀！卫生检查吗？”沈姨的模样没怎么变，她的白头发还没我多。

　　“哈哈，我已经不在卫生口做，16年成立服务中心我就调过去了，现在给大家安排安排课程，搞搞活动。”

　　沈姨拍着我的肩，力道很大，“当年看到你还是小伙子，斯斯文文，看着就是从学校里出来的，讲两句话就脸红。”

　　“嗨，学校里见不到那么多人。2010年世博会时所长让我给大家上课，台下200号人，吓死我了。”

　　沈姨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年轻干部好啊，有担当，有文化，有技术，能讲课。”

　　我问：“沈姨，没记错的话你应该退休好久了吧？”

　　唐姐：“沈姨退而不休，发光发热，在村里做保洁志愿者。”

　　我：“保洁工作辛苦啊，严寒酷暑都不能停，沈姨你要多休息，人家老同志退休都是去钓钓鱼、抱抱孙子、刷刷手机，你也过点安心日子呀。”

　　沈姨：“闲不下来，没事干心里难受。我家老头子每天拿个手机看电视剧，看得人都傻兮兮的，叫了不回，浑身没劲，我吃不消的，还是要多动动。”

　　我：“叔是走极端了，手机不能盯一天，对眼睛不好，对大脑也不好。”

　　其他工作组都出去了，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三，唐姐抱着宣传单：“我们也赶紧出发吧，把昨天跑剩的半个组走掉。”

　　“我也走了，回去烧晚饭。你们要帮忙就说啊，我还走得动”，沈姨热情地与我们告别。

　　五点时分，我们停在工业园区附近的一个村组。

　　唐姐看着第一幢房子：“今天他们回家了，正好，之前跑了两次没见到人。”

　　“是租房的吗？”

　　“本地人，外面有房，不常住。”

　　我们敲门进大围墙，里面花草种了一圈，放着秋千和石板凳，一家五口人在家，一对小夫妻及双方妈妈，一个女宝宝，男主人在烧菜，香味飘散。

　　“你们好，疫苗打过吗？”我问两位阿姨。

　　“打过了打过了。”

　　另一个问：“你儿子打了吗？”

　　她们把烧菜的青年叫过来，青年说：“公司里要求了，还没时间打。”

　　“正好我们上门服务，扫码登记吧”，唐姐把二维码亮出来，“卫生中心就可以打，全年无休，八点到三点。”

　　男青年摸了摸眉毛：“等一下看吧。”

　　他老婆跑出来，“登记啊！村里都上门了你考虑啥，我们都打了，你也赶紧去。”

　　男青年看看两位妈妈，“你们都打了？啥时候打的？”

　　一位妈妈：“早打了，我们帮你们带小孩的，要当心好，你自己不打像话嘛。”

　　我们还没劝登记，三位家庭成员把男青年数落了一顿，顺利完成第一单。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我们闻着香跑了几家。

　　一股冲呛的味道从前面小屋扑出来，“阿嚏！”唐姐捂住鼻子，“四川人。”

　　我忍着痒继续往前走，“阿嚏！”一下撑不住了，眼睛熏得疼，“烧啥呢！”

　　“人家直接烧辣椒。”

　　一个外地大叔听到声冒个头出来，“什么事？”

　　“村里阿嚏！登记打针阿嚏！”唐姐遮住眼睛鼻子，“我不行了”，她站不直，转身往后走。

　　我继续往前，看到大叔在干炒红辣椒，锅子里一股黑烟，“新冠疫苗接种了吗？阿嚏！”

　　“没呢，没听说嘛，哪里接？”大叔笑着继续炒。

　　“去阿嚏！你出来，外面说”，几个大喷嚏我大脑“嗡嗡”响。

　　我们走出十几步，把疫苗接种事项告诉他，他爽快地掏出一个碎屏手机登记。

　　临走他问一句，“我隔壁的也没接种，要不要登记？”

　　唐姐：“他们回来没有？”

　　“没呢，他们晚，八点之后才回来。”

　　我抽出一张二维码，“他们会用手机吗，你帮忙带给他们。”

　　“行，我帮他们登记，他们都不会用手机。”大叔收了二维码。

　　唐姐：“那谢谢你了！”

　　往前走，一整排的矮屋，看下来有七个门面，那就是住了七户人，有五家门开着，场地上几个人在闲聊，我们走向最近的一个大哥，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人字拖，一件白T恤，双手抱胸。

　　“大家疫苗登记了吗，我们是村里工作人员，上门登记。”

　　大哥面朝屋前的菜地，斜眼瞄了我们一眼：“自愿还是强制的。”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看来不好对付，我给他说明：“自愿的。现在疫苗充足，国家免费给老百姓接种，我们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还是要积极配合，全力避免疫情再次出现。这里人口密集，大家都好保护好自己。”

　　大哥看着菜地，“怎么登记？”

　　“扫这个二维码，填写个人信息，然后签署这个知情同意书就可以接种。”

　　大哥转过身，把我和唐姐上下打量一遍，“不要钱？”

　　“免费的。”

　　大哥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这么效率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拒绝，至少需要我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这一单就完成了！

　　旁边一个蹲在地上吃西瓜的大妈喊道：“有没有副作用啊？我高血压。”

　　我走过去，“你吃药吗，如果是稳定控制的高血压没有问题，可以接种。”

　　大妈：“那谁知道，打了疫苗控不住了怎么办？”

　　我：“您太过担心了，其实……”

　　“哪里这么多废话”，大哥一边填手机上信息一边斜眼看她，“叫你打你就打，问这么多干啥，国家研发花了几百亿，让全国老百姓免费打，难道是要你死绝？”

　　理不糙，话太粗，我一时接不上话。

　　大妈：“哎呀，总要问清楚的嘛，万一不能呢！”

　　大哥冲过去，“手机拿出来，我给你登记，叽叽歪歪。”

　　大妈把手机交给他。

　　旁边两个青年看戏呢，我问：“你们都打了吗？”

　　青年摇摇头，笑着说：“再看看吧，最近也没找到工作。”

　　大哥抬起头，“你们过来登记，一天天不干正经事，村里上门登记还狗头狗脑，德性。”

　　“平时也接触不到人，打了干啥呀，还有副作用。”

　　“副你个鬼，你感冒打针有没有副作用，没一点男人气，遇到事用脚指头想想，过来。”

　　两个青年慢吞吞过来，在大哥监督下扫码登记。

　　我顺便问：“这里住多少人，还有没有没打针的。”

　　大妈：“还有好几个没回来呢，他们要八点以后回来，多加班多赚钱。”

　　我抽出二维码，“等他们回来，帮忙让他们扫码。”

　　大哥看着菜地，没接二维码，那片菜地里可能有他在思考的东西。

　　我把二维码塞给大妈，“辛苦您，感谢配合。”

　　我们沿着村干道走，挨家挨户敲门，七点多时天黑看不见路，村内没有路灯，高一脚矮一脚，村宅的灯渐渐都熄了。

　　我抬头看着一栋，“有人吗！”

　　灯是亮着，没人回。

　　“有人吗！”

　　远处有狗叫，三四只大狗。

　　唐姐阻止我：“别喊了，估计是老人，耳朵不好。本地人七点多就要上床睡觉了，我们再敲门算扰民，打工的还没下班，要八点以后换班，现在是不上不下，谁也见不到，今天就到这里吧。”

　　“行，今天收获可以，二十多个。”

　　七点半，我开车经过工业园区的商业街，一公里长的路亮如白昼，家家喧嚣，人影攒动，店招牌红绿蓝黄，所谓繁华，大抵就是如此吧。

　　手机来电，我看了下，是小窟，我朋友，他有一阵没找我了，我靠边停车，“喂。”

　　“喂！干啥呢！”小窟总是充满激情。

　　“加班，在融合村地毯式宣传。你放出来了？”

　　“对啊，昨天放出来的。”

　　“回到外面的世界有没有觉得恍如隔世。”

　　“没，里面也不错！哪天有空，出来喝酒。”

　　“这几天肯定没空了，工作量很大，按进度至少要十天时间，五一前没戏。”

　　“没义气，那我找别人了。拜拜。”

　　“喂！”我叫住他。

　　“啥！”

　　“喝酒伤身，做点有意思的事呗。”

　　小窟停顿一下，“比如呢？”

　　“陪我走村入户。”

　　“滚！”

　　“反正你单身，闲着也闲着，来与我并肩战斗。”

　　“我一个贵族陪你入村，睡醒没有，滚你的，我的战斗刚刚结束，让我消停两天行吗。”

　　“在里面怎么样？”

　　“挺好，每天登记同胞们要吃啥，需要啥，关心他们情绪。”

　　“隔离点人多吗？”

　　“怎么不多，天天有人来，有人走，回国的同胞越来越多，幸好我那点没问题。我不跟你干聊了，找人喝酒去。”

　　“行，改天我找你。”

　　“改天是哪天啊？”小窟笑着问。

　　“五一之后，六一之前。”

　　“我等着。拜拜。”

　　小窟是他们部门里的绝对骨干，与我同年，满头黑发，意气风发，精力旺盛，体能充沛，一个月前他主动报名去机场隔离点做志愿者，吃住在那儿一个月。他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很想听听他的故事。

　　去年的四月我也曾报名去机场隔离点，被主任拒绝了，遗憾，我没有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