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倭堕如云，衣袂如羽，妆容发饰俱是精心打点过的，妩媚秀丽。
身上更穿着鹅黄色的满绣绡纱，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金花燕支的气味儿——以棠认得，那是京中时兴的一种胭脂水粉，五十两纹银也只得一小盒。
她素来不喜胭脂味道，不由不悦地挑了挑眉。沈姨娘这阵子娇养的不错，肤白体嫩，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逐出府流落在外的模样。绡纱有多贵她也是知道的，一个绣娘半日功夫也只绣得一个花瓣，遑论这满绣的绡纱。怎么，沈姨娘被逐出府后，日子过得竟比从前在府里滋润得多了？
以棠撇撇嘴，暗自诧异。
说起来也奇怪，之前在山上她曾让兰亭下山监视沈氏的一举一动，然而一连大半个月过去了，兰亭那边却始终没传来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在又是常二家的送沈氏回来，她不能不多想。
愣神的一瞬间，常妈妈已神色紧张地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拉了下来。常氏挖苦道：“哎哟我说四小姐，这青天白日的，您又冲我们发什么疯啊！”
“那她怎么会回来？”暂时不与常氏计较，以棠用马鞭指着轿子里的沈氏，面色铁青。
常妈妈讥诮地笑了一声，拿下放在马车上的小凳子扶着沈氏从马车上下来，一边讥讽道；“连在道观清修的您都能回来，沈奶奶为什么不能回来？小少爷近来情况很不好，这当娘的回来看一眼，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以棠一噎，沈氏已如一朵柳絮一般轻飘飘地从马车上飘了下来，俯身与她行礼。
“得，姨娘的大礼我可不敢当。”以棠冷笑道，目光划过她臂上挎着的包袱，微微一冷：“怎么，姨娘回来看儿子还带这么多东西啊？看起来，可不像是只打算回来看一眼啊。”
“这些都是妾身给润儿做的一些小玩意儿。四小姐放心好了。妾身今晚便走。”沈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流露出拘谨与尴尬的神色，态度更是抿温和恭谦。若非以棠深知其蛇蝎本性，恐怕就要信以为真了。
以棠冷笑一声，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得，姨娘做什么我可不敢管，只是奉劝您一句，您现在已是被逐之身，若是来看儿子也还罢了，可别起什么歪心思。”
沈氏笑容微僵。瞄一眼她芙蓉花似的精致妆容，以棠已哂笑着道：“我是晚辈，您是长辈，也就好心提醒您一句。您年纪轻轻，却是我父亲的妾室，现如今王嫂又不在，您一个父辈的妾室却穿得这样妖妖乔乔的回来看儿子，恐怕不太好吧？”
她故意拖长了声调，顿了顿，浮出一脸薄薄冷笑：“虽则您是为了回来看儿子，这一点我们都清楚。可那些喜欢播弄是非嘴巴又没把门的下人们，还不知道能传出些什么来呢。将来，对润儿的名声也不利，你说是吧？”
她话里带刺，讥嘲不掩。常二家的立刻立起了两只眼，对她横眉怒视。沈氏眼皮微垂，片刻笑道：“四小姐教导的是，妾身受教。”
“既然受教姨娘便先回去收拾了再来吧。一个父辈的妾室穿成这样，也不嫌臊得慌。”以棠嫌恶地扇了扇鼻尖扇去那股浓厚的金花燕支的香味拂袖欲走。常二家的顿如点了火的炮仗，尖声嚷道：“四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呢？沈姨娘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半个主子，小少爷的生母。哪有人家生母来了还往回赶的？”
以棠脚步一滞，回过身来微笑如初：“半个主子？常妈妈，她是我父亲的妾室，这做小妾的嘛，不过就是个奴仆，主人家养着图个新鲜，养的烦了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何况是已经被逐出府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难听，沈氏脸色苍白，竟是红了眼，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以棠视若无睹，唇角含了一抹快意冷笑，同面色亦是不虞的常氏接着说了下去：“何况这王府里里的正经主子只有我们姊妹几个还有淳儿，平白无故地又是哪里多出来的这么个主子？来人，送客。”
利落地打发了侍卫送客，以棠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目光却是倏地一凝，前方百步开外，几辆马车正并排而停。谢琰神情阴沉，目光如能嗜人一般直直地将她看着。身后，是面色各异的以珂等人。
白氏同蔺湘君亦在其中，似是听见了她方才所云的妾者为奴论，气得满脸煞白。以棠唇角抽了抽，淡定地别开视线，手持马鞭径直朝府中走去。
“站住！”谢琰一声厉喝，眼睛里透出浓浓的寒意。
以棠从善如流地暂缓了脚步，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将他望着，满脸的无畏。
“向沈姨娘道歉。”他声音冷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凭什么？”几乎是想也没想的，这句质问脱口而出。
要她向一个害过她的毒妇道歉？门都没有！
谢琰眉毛沉了一下，不由蹙起了眉头。这才几日，她便如此不驯了么？
果然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就是这样一个狠毒之人！
正沉思间，身前有道话音有如清凌凌一汪雪水响起：“沈意如已经被父亲逐出了府，现如今，又是谁请她回来的？王兄，该不会是您吧？”
话语却是嘲讽的，脸上笑意温柔而又森戾。
众人闻言都颇有些尴尬，沈姨娘是谢父的妾室，年纪又轻，谢琰理应避嫌。
沈姨娘今日又盛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琰派人接了自己在外面养的外室回来呢……
沈氏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心里一惊，忙温声替谢琰解释道：“不关王爷的事，是妾身思子心切，贸然回府。还望四小姐恕罪。”
她说着，忙在常二家的搀扶下走过来在以棠跟前盈盈跪下，纤细身姿如弱柳扶风，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谢琰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却不过转瞬而逝。沈意如低垂着眸，歉意地道：“妾身在这厢给四小姐赔个不是了。还望四小姐通融通融，让妾身看一眼润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