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何处不是家？（一）

　　在郗庭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听到了教书先生谈到巴金的《家》，说了人生之悲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时，他看到了一向严肃的先生居然露出了无奈和叹息，连紧握戒尺的手都松了松。这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又出于对老师的畏惧，强忍住了作为孩子的好奇。放学之际，郗庭看到先生坐在位子上正专注地看着信一样的纸片。他摇了摇头不再管他，提着破旧的打满补丁的布块，这对于他来讲，就是装书用的“书包”了。

　　路上，屋子拐角的街口，破书摊的老板笑嘻嘻地问着他一天的日程，却见郗庭不耐烦地摆着手飞快跑走。老板的笑容依旧在脸，摇了摇头“这孩子”。这一口气不知是叹孩子的活跃莽撞还是其他……

　　一跑到家，郗庭刚想问点母亲什么，却又看到她在小心翼翼地拿衣脚拭擦着小硬币，他很不满地哼了一声，母亲这才发现了他的归来。郗庭好像难得没有在意这些，母亲看起来很是高兴，“回来啦”三个字说的都有些结巴；与此同时，“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什么意思？”这一问题接踵而来，母亲面容猛一僵硬，愣神间，郗庭嘴角不屑撇了撇，或许他早该知道这样的问题对于没读过书、大字不识的母亲本就无解。这时母亲问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郗庭摇了摇头，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道：“就是取了个谐音字，郗庭就是惜家庭呀。”郗庭摇了摇头，又鬼使神差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母亲不语，她没有哭泣，或者说从他父亲被冰冷的河水淹没后，她这辈子的泪水就已经流干了。但她不知道，她的孩子又何曾不是如此？或许聪明的他早就能猜到父亲是真的“离去”了吧？

　　这些年来，郗庭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至少他的母亲、他的先生包括他自己都是这么觉得：他的家境是全班最差的，但成绩却是最好的。然而一次初三的学校活动要求学生和家长互致一封信，并且交给老师作为评价之一。这一次，郗庭擅作主张了——模仿家长写信，却被同学发现告诉了负责这次活动的老师，老师让他告诉母亲第二天中午来学校。第二天中午，他母亲来了，歉意的告诉老师自己不识字，更不会写字……郗庭发现，这时的母亲，浑身都是灰尘，脏乱暗淡如垃圾堆一般。

　　第二天，郗庭的母亲是个捡垃圾的“新闻”一下子爆出，“你看到了吗？那个拎着蛇皮袋的就是郗庭的妈妈！”“哈哈，我也看到了。”“垃圾大王！”……“我不是！我妈妈也不是，不是！”这是郗庭第一次和别人打架，而先生没有批评他，也没有叫他的家长。

　　六点半了，学堂里除了他，再无别人，这时书摊的胖老板急匆匆地来到学校，死抓硬拽般把他带回了家，这时候他的母亲也“醒了”，郗庭嘶吼般地问道：“你是不是个捡垃圾的！”一旁的胖老板摁了摁他的肩头示意他冷静，耳畔传来母亲冷漠地回应：“是，我是。”一夜无眠……从此以后，郗庭不再活泼了，总是埋着头，好似除了发呆和读书便再无其他。就这样一晃半年，度过了初中。

　　高中的三年，他俨然成了一个玉树临风般的小伙子，不同的是他更多的是眉头紧锁而又沉默寡言，无言取代了青春的叛逆。高考之际，他不顾先生和“母亲”反对，填了一所遥远的大学，没有了让他丢脸的母亲，没有了总是絮絮叨叨的胖摊主，只是要和他的启蒙老师说声再见了，他这样想着。

　　临行之际，母亲为他准备了一只新包一些用品和一沓钱，胖摊主给了他基本专业书中间也夹了一些纸币。他又去见了先生，先生给了他一封信让他想家的时候就打开看看，又送了他一首诗：“丈夫有志涉四海，少年何处不是家？……”不知怎的，他却只记得这两句了。火车上，他的眼泪终归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他不知道的他的母亲和他一样落泪了；他更不知道，这一别，竟堪“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