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回·极乐净土
【北之因德帝国·川裂冰谷南·镜面深森】
漫天的冰雪碎粒倾洒而下,像是白色巨兽身上纷纷飘落的绒毛,茫茫雪原上的风声稀薄了所有的听觉。
视觉里唯一能看得清也只有透明的雪亮冰晶反照出来的白色光线,仿佛是在睫毛上盖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尘埃,若隐若现。
连绵不断地透亮冰晶向前方横接而去,高低不齐地交错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只暗藏在雪地的巨兽的牙齿,断断续续地闪烁出寒气逼人的白光,随时准备着涌动而出。
柔软的雪地上,穿着白银色滚边长袍的幽冥一步一步地向着更深处走去,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雪地上发出柔和的吱吱声,他的黑色头发被风吹拂得有些凌乱,但仍然没有遮盖住他深邃瞳孔里散发的杀气。在幽冥的身后,特蕾娅像一个雪地深处的白色女鬼,她的瞳孔里此刻充斥了急促的金色光芒,风仿佛尖锐的刀刃般夹杂着冰雪碎屑划到她的手臂上,但她却不以为然,曼妙的娇小身姿在暴风雪里摇摇晃晃,仿佛一张随时会消失的白纸,轻柔又脆弱。
“发现什么了吗?”幽冥突然转过来问。
特蕾娅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四处望了望。
他们俩人已经走到了冰晶的深处了,四周静谧无人,身后的暴风雪看起来也遥远无比,像是在无形中被一块看不见的透明玻璃隔绝在外,四周仿佛是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没有,什么都没发现。”特蕾娅沉重地说。
幽冥皱起眉头,走到左边的一块巨大冰晶前,伸出手摸了摸它。
“这些冰晶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应该会有些什么能支撑它们成形的东西在这里才对,比如魂力结晶,黄金源泉,可是……”镜中的人虽然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可依然散发着不对劲的感觉,幽冥转过去正对着特蕾娅,接着说:“你再试着感应下,到底有没有神音的魂力反应。”
特蕾娅无奈地看着幽冥,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没有,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感应过了,并且我还将魂力的感应范围扩大的最大限度。”
特蕾娅眼中的金色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她的眼睛变得像是蒙着一层深灰色的薄雾,“我可以肯定地说,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那白银祭司让我们来这里找什么?”幽冥不耐烦地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对幽冥来说,只要特蕾娅说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那么肯定就是了,这种在本能里就毫不质疑的信任从在激腥洞穴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深深埋进了幽冥的血骨里。
“我现在也搞不清了,按理说白银祭司不可能向我们传达错误的讯息,但红讯上又实实在在地指明神音在这里出现过。”
特蕾娅盯着面前的冰晶,准确说是盯着里面的那个镜像,尽管五官和穿着都一模一样,可特蕾娅依然觉得冰晶里的那个人陌生无比,甚至,还有一点让自己恶心和害怕的感觉。
“我们走吧,先离开这里。”特蕾娅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拉着幽冥向后走去。
“吱——嘎呀——”
四周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声响。
一面巨大的镜子轰然从地底涌出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特蕾娅和幽冥的面前,挡住了他们后退的路。
特蕾娅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她呆滞般地盯着眼前的镜子,几秒后,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幽冥。
而幽冥,也不敢相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在他们面前的镜子中,仅仅只反照出了特蕾娅一个人的镜像,没有出现幽冥的镜像。
特蕾娅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动作迅速地用手将幽冥拦在身后,砰然释放了女神的裙摆,一瞬间,漫天的白色丝绸仿佛活动地水草一样密密麻麻地交织起来,如同深海中水母的触手一样摆动着,密集地环绕在特蕾娅的四周。
“你是谁?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特蕾娅怒吼道。
幽冥站在身后,看着特蕾娅魂力暴涨的可怖面容,很快也警惕地释放了死灵镜面,巨大的镜面挡在他的身前。幽冥紧紧地抓着特蕾娅的手,像一只随时准备暴动的凶猛狮子一样,目露寒光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呵呵……真是巧呢!”
果然,镜中的那个‘特蕾娅’忽然不正常地笑了笑,脸部的五官渐渐变得扭曲起来,几乎像是要挤在一起一样,一道白光从镜面上横晃而过,幽冥忍不住眨了下眼睛,镜中人的脸却换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一张熟悉的脸浮现了出来。
“是你?”幽冥首先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嗯?你认得我吗?还是说——你认为我是她?”
镜子中的露西雅嘲讽地笑起来,她高挑精致的身姿看起来几乎和神音是一模一样。
“她?她是谁?”幽冥问。
露西雅没有回答幽冥,倒是一直看着幽冥旁边沉默不语的特蕾娅。
“幽冥……”特蕾娅朝后退了退,她的手本能地抓上了幽冥的衣角,“她……她不是神音。”
特蕾娅的手指颤抖着,她脸上的五官也逐渐变得不停使唤地抖动起来。
幽冥难以置信地看着特蕾娅,他从来没有见过特蕾娅像现在这样,就算是在面对宽恕和自由两只上古魂兽同时暴动时,特蕾娅也表现得要比他镇定很多。可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黑猫,过度恐慌地站在幽冥身旁。
“真是开心呢,今天。”露西雅站在镜子里幽幽地说着,她的面容看起来光滑细致,完全看不出一丝瑕疵,就像是一块封存了数万年却仍然能闪烁如新的银色琥珀。
可是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变得像是被扔进烈焰里的冰雪一样。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肩膀和手臂,都开始以缓慢的姿势呈现出融化的样子,她的嘴变得黏糊不已,却仍在不断地咬合着,一滴滴的水顺着她的身体滴下来,看起来奇恶无比。
“能看着你们变成一滩和我一样散发着恶臭的液体,真是令我最开心的事了。”
露西雅的声音听上去令人惊悚寒栗,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就像是从每个角落里传来的一样无孔不入,冰冷而又生硬地刺激着耳膜。
“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幽冥不屑。
“幽冥……”
当幽冥还在嘲笑面前这个他自认为不知死活的女人时,特蕾娅终于难以招架那种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整个人完完全全退到幽冥的身后,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停止颤抖,可手却还是死死抓着幽冥,不敢放手。
“杀了她……杀了她!”特蕾娅从慢慢发白的嘴里说出这句话。
特蕾娅的样子彻底惊到了幽冥,他没有任何动作,而是露出了一副藏不住的质疑表情,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一点不像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在任何时刻都能冷艳惊人冷血残酷的特蕾娅。
“你怎么了?”幽冥用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特蕾娅。
“呵呵……怎么?这才是刚刚开始呢。”露西雅毫不在意地对着面容惨白的特蕾娅笑道。
特蕾娅的眼睛瞪大着,长长的睫毛颤抖不已,让现在的她看上去脆弱不堪,看起来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惊吓地树起了全身的防御。
但更明显的,是脸上不敢相信的那副表情。
因为从露西雅出现的那刻开始,特蕾娅就没有感应到任何第三个人的魂力,甚至是当这个女人已经完完全全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没有感觉到任何魂力波动的反应,所以当那种空洞的感觉和无尽的恐惧感袭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便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
特蕾娅最引以为豪的天赋,此刻在露西雅面前,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西之亚斯蓝帝国·心脏·黑暗牢房外】
昏暗且宽阔的牢房外,挂在墙上的微弱灯光不时晃动着,油灯的托盘里躺着几只烧焦的飞蛾尸体,有的还冒出缕缕未烧尽时的白烟,映照在灯光下方的巨大的牢门看上去密不透风,在幽闭的环境里难免呈现出令人恐惧的感觉,枯黄的光线下,仿佛有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涌长的石道连接出一个庞大的空间,如果此刻以俯瞰的角度看下来,就能看到整个空间并不是简单的将石头堆砌在一起,而是以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设计建筑成的巨大监牢,外表看似四通八达,但迷宫结构却是复杂无比,实际上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死亡迷宫。不仅如此,就连建成这座监牢的石砖,都是亚斯蓝帝国里只有在建造边界城墙时才会使用的最坚硬的【铜魂铁石】。
这种号称与奥汀大陆上最名贵的【蓝海钻眼】一样坚硬的土色铁石,无论是直接使用还是与其他材质混合使用,都能建造出一座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所以在四个国家的重要建筑里,比如一些地理位置重要的边界城,又或是皇室珍藏名贵物品的密室里,都能找到它的影子。
但不同于蓝海钻眼能散发出独特的深海光芒,铜魂铁石从外表上看却和普通砖石无异,所以虽然两种石头的硬度相同,但价值却天差地别,如果要用蓝海钻眼来建造一座宫殿,估计会耗尽一个国家数十年的财富,可对于这点,风源的子民们似乎不以为常,因为在四个国家里,风后西鲁芙应该是拥有最多蓝海钻眼的帝王,在她那座奢华瑰丽的绒花宫殿里,就有一张用蓝海钻眼制作成的钻石软榻。
如果说令人好奇的是为什么在亚斯蓝的心脏里,会有一座如此坚硬的铁牢,那么更令人感到惊奇的应该就是在这样的铁牢里,居然只有一间牢房。
黑暗里,孤零零的牢门像是一张森然的狰狞脸庞。
“嘎吱——”
全身裹着白袍的一个白银使者打开了牢门上的小窗,从脚边的木桶里抓出几只不知道是蝎子还是蜈蚣的怪异生物,动作利落地将它们扔进牢房里,牢房的门被设计在半空中,被囚禁的人是关在十余米之高的地底下,当白银使者将手里的生物扔进去时,能清晰地听到东西落到地上时发出的回音。
啪——啪——的回响声连续传上来,听着感觉冰冷而惊悚。
“喂,差不多就够了,算上今天的【万足蝎】,我们也扔了不少有毒的魂兽进去了吧?”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白银使者说道。
“嗯,算起来也有十几种了,这个牢房现在应该也成了一个毒窝了,啧啧啧,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真是可怜啊。”白银使者装作很惊悚地说着,手却依然不停地往牢房里扔毒蝎。
“据说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要是一下子没顶住,死掉了怎么办?”
“哼,管他的,我们不过是按吩咐办事,死了就死了呗,虽说好像还是个使徒,但你也知道,在心脏里最不缺的就是像王爵使徒这种级别的人,随便找一个顶上不就得了。”
“说的也是,那你动作快些,一会儿还得再去深渊回廊里抓些毒性大的魂兽回来。”白银使者催促着。
“好好好,等我从这个小窗里看看下面的人到底死了没。”说罢,站在门口的白银使者将头伸进了小窗里。
“啪——啪——”
突然一阵巨大的回响从牢房底部传上来,像是有什么重物掉了进去一样,一旁的白银使者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喂……你看完了没有?看完赶紧走了。”白银使者紧张地走上去,伸出手推了推那个将头伸进牢房里的白银使者。
可当他的手刚碰到门前那个人的身体时,原本身材高大强壮的白银使者,整个人的身体就像完全失去重心一样,轰咚一下倒了下去。
接着,在白银使者还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时,一股强劲的吸力就将他整个人拉进了漆黑的牢房里,木质的牢门被白银使者的身体撞击得四分五裂,惊吓过度的白银使者尖叫着坠落到地上,一瞬间,无数只藏匿在黑暗里的剧毒魂兽迅速一涌而上,爬上他的身体。
牢房外的光亮因为牢门的粉碎照进牢房底部,在模糊的光线里,绝望的白银使者看到了自己的伙伴,哦不,准确来说——是看到了他伙伴的一颗头。
原来之前的那声巨响,是这颗头颅掉进牢房里的声音。
牢房门口,天束幽花的轮廓渐渐从黑暗的牢房里现出来,她脚步轻盈地走出来,四下看了看后,瞳孔里忽然发出一丝金色的光芒,悬浮在她手掌下的书也随之翻阅起来,当翻阅到其中一页时,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特殊文字。
但接下来,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瞬间就从书上消失不见,接着,幽花身后的牢房里猛然一下发出了剧烈的火光,强烈的火焰将密闭的牢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不夸张地说,即使是火爵,也很难在没有火源的地方制造出如此大范围的火焰。
一阵阵黑烟从牢房里冒出来,将原本昏暗不明的牢房外部烘托得混沌不堪,幽花面无表情地将书合上,她的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她仿佛一个涅槃而生的王者,带着这件她的第二魂器——所罗门之书,朝着出口的位置走去。
可惜的是,在这个过程里,她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监视着她,在幽暗的角落里注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更连人惊讶的,是这个人,有着一张与银尘一模一样的脸。
【北之因德帝国·遗失之地·神秘死境】
当鲜红的血流淌到麒零脚上时,青色的刺青逐渐显露了出来,血液似乎被吸收进了麒零的身体里,伴随着空气中水分蒸发的滋滋声,仿佛是从他的骨头里生长出来的一样,从最初淡淡的青色,到最后,像是一块烙印在他脚踝上的印记。
象征完美容器的【零】字刺青终于完全浮现了出来。
阿克琉克半跪在麒零身边,眉眼紧紧锁在一起,黑色的头发此刻已经变得凌乱,但他的面容却出奇地从容,与之前慌张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他一点也不在乎下方的沼泽里还有一只暴动的上古魂兽。
突然间,阿克琉克感觉到身下旋起一股猛烈的飓风,几只钢铁般冰冷坚硬的东西已经朝着他窜了上来,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噩梦者的巨型触手已经将他和麒零完全束缚了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仿佛黑色铁球般的铁牢。
被困其中的阿克琉克却没有丝毫要逃命的动作,他的目光既然紧紧地盯着麒零的刺青。
慢慢呈现出青黑色的刺青周边忽然生出许多仿佛树藤枝蔓般的金色脉络,像是血管一样一点点朝上蔓延出去,它们从麒零的裤脚钻进去,直到从他的脖子下方长到了脸上。
之后,一道奇异的光芒从麒零身上冒出来,周围的白雾因为这道突来的光芒瞬间消散不见,阿克琉克能清晰感觉到有一股庞大的魂力反应正源源不断地从麒零的身上发出来,那股力量带来的压抑感,仿佛是面前的大海上即将爆发一场黑色海啸般沉闷,深刻,黑暗。
可是这道刺眼的光芒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阿克琉克慢慢把挡在眼睛前的手放下来,当他看到了麒零身体上的变化,他也难免的露出了吃惊的样子,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麒零的脚上、脖子上、包括脸部,凡是刚才的金色脉络走过的地方,此刻都已经变成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而这些咒文似乎还在麒零身上不断地游走着,似乎是要遍布全身,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咒文刻印到了他的身上。
而噩梦者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不寻常的魂力反应,空气中响起类似嗡鸣的尖锐声音,噩梦者释放出的魂力与麒零发出的魂力碰撞在一起,两股魂力似乎都想要吞噬掉对方,阿克琉克弱小的魂力夹在两者之间,剧烈的压迫感不断折磨着他,他用手紧紧压住胸膛,试图减弱这两股力量带来的窒息感。
突然,他感觉到口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忍不住的他喷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这时,噩梦者的触手猛然一下收缩挤压,对这只庞然大物来说,麒零和阿克琉克就像是随时都会被捏死的蚂蚁一样。
可是同一时间,原本昏迷不醒的麒零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里充满金色的光辉,两只眼睛仿佛变成两枚清亮的黄金源泉,而卡在噩梦者触手里的风津也发出了同样的金色光芒。当噩梦者的触手压下来时,一股猛烈的魂力爆炸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坚硬的黑色触手被炸得四分五裂落到沼泽里,而阿克琉克也被这股爆炸力撞飞,整个人卡进了周围的峭壁里。
遥远的天空中,数道金色的光芒闪耀而下,无数把光剑从天而降,直直冲向沼泽地里的噩梦者,锋利的剑芒在空中汇集成仿佛流星般的光辉,它们唰唰唰地插进噩梦者的身体里,将它的身躯定住,束缚在沼泽里。
阿克琉克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之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折磨他至死的噩梦者,此刻却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一样,动也不动地躺在沼泽里,无法再对他们发出任何攻击。
是风津!阿克琉克首先想到的是圣剑,只有圣剑才能有制约上古魂兽的力量。
当阿克琉克顺着麒零的位置看过去时,他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惊悚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完全呆住了。
麒零此时正手握着风津,整个人浮在半空中,背对着阿克琉克。“麒零!”阿克琉克大声叫着麒零的名字,可是麒零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瞳孔苍茫一片,混沌无神。
“可恶!”阿克琉克试图将自己从石缝里移出来,却感到双脚上剧烈的疼痛感,他的双脚在刚才的冲击力中被狠狠地骨折了,现在已经动弹不得。
阿克琉克抬起眼睛,眼神注视着麒零的方向,他的瞳孔里映照出了一片浑浊的金色光圈,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燃起了鲜亮的金色烈焰。
此时,麒零的身边萦绕着几层充盈到用肉眼便能看清的黄金魂雾,犹如袅袅飘起的金烟,以麒零作为中心点一层一层地扩散出来,而在这种浓烈的黄金魂雾包裹下,麒零的身体也随着变成了明亮的金黄色,甚至呈现出了透明的样子,黑色的咒文依然遍布在他的周身上下,并且被他此刻金色的身躯衬托得更加显眼,犹如黑蛇一样在麒零的身上四处游窜。
忽然,麒零高举起手中的风津,天空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巨响。混沌的黑云从中间分开,万丈光芒照耀下来,四周的风似乎都被集中到了云层里,一柄巨大的完整的银色光剑从云层中径直而出,拨开了云雾后,悬浮在数丈之高的天空上。
巨剑以一种审判一切的姿态,藐视众生。
不远的山崖上,恩克勒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那柄巨剑,他的五官正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呆立在悬崖上,难以自控地自言自语起来。
“那是……风津,怎么可能……怎么会是风津……”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异景所吸引,全然没有察觉到他右手控制着的水之眼已经开始出现冻结,并且慢慢地裂开。
半空中,麒零身上的黄金魂雾越来越浓烈,整个人几乎像是被扔进了黄金湖泊中,他的眼睛里闪耀着银光,额头和眼角爆出了几条金色的脉络,看起来狰狞恐怖,完全失去了他原本阳光般炽热的样子。
噩梦者被无数把细小的光剑束缚在沼泽里,连一丝一毫的动作都做不了,但它依然抬起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不甘心地看着麒零,像是注视着一个久远的敌人。
忽然,麒零用高举着的风津朝着噩梦者一挥,噩梦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就像是在看到了末日王者挥舞过来的剑刃一样,它企图将身体挪动出来,但无奈根本就没用。
“隆——”
大地随着巨大的震动声,以噩梦者所在的裂缝处开始更为剧烈地裂开,在漆黑的大地中仿佛藏着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碎石,泥浆,甚至是飘在空气中的白雾,都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进大地的裂缝里,同时一点点被吸收进去的,还要噩梦者庞大的身体。
狂烈的气流风暴旋转而起,无数滚动的石子被吸入大地的缝隙中,阿克琉克将手用力地插进峭壁上的石缝里,支持着自己的身躯,避免自己被吸进裂缝中,他的耳朵正遭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噩梦者的哀鸣声在沼泽地里不断地回响着,那种既让人恶心又恐惧的哀声就像是数万把尖锐刺刀刺在耳膜上一样,很快,阿克琉克的耳朵里流出了一道鲜血,他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
但是很快,大地的震动便随着噩梦者的越来越小的哀嚎逐渐停止。噩梦者的躯体渐渐被卷入大地之中,直至完全消失在沼泽地里,而天空中的巨剑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然而,在巨剑消失后,大地又再度剧烈地晃动起来,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合并起来,将噩梦者完全镇压进大地的封印中。
“嗤嗤——嗤嗤”
沼泽地里,一块岩石地砰的炸开,一只黑色的小甲虫爬出来,鬼鬼祟祟地四处窜了窜后,躲进了泥浆里。
当阿克琉克的神智清醒过来,他看着恢复平静的大地,心里难以掩饰地激动起来,麒零成功了,成功地用风津将噩梦者重新封印进黄土之中。
“麒零!麒零!”阿克琉克强忍住双脚的疼痛,喊着麒零。
麒零也似乎听到了呼喊声,他回过头,眼神朦胧地看着卡在峭壁中的阿克琉克。
“麒零……”阿克琉克难以置信地看着麒零,那张令人害怕的恐怖脸庞,和犹如诅咒般的黑色咒文,这真的是麒零吗?
“麒零,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阿克琉克问。
在说完这句话后,阿克琉克看到麒零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麒零的瞳孔显现了出来,他的脸又恢复了之前傻乎乎的天真样子。
“阿克琉克……你没死啊,太好了,我……”麒零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晕厥了过去,虚弱地从半空中坠落。
“不好!”阿克琉克猛然将手从石缝中拉出来,双手被拉扯得血肉模糊,可他根本不在意,他想改变麒零身边的气流来保护他不会因坠落而受伤,可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一点魂力了。
而就在麒零的身体快要落到地上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掠到半空中,接住了昏迷的麒零。
“莲泉!麒零,麒零他没事吧?”在看清楚人影后,阿克琉克忧虑地喊道。
鬼山莲泉此刻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水,头发凌乱的搅在一起,样子也并不好过,看上去也是耗费了很多魂力。她将麒零轻轻放到地上,朝着阿克琉克将手中的回生锁链射出去,铁链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击碎了周边的岩石,缠绕到阿克琉克的腰上,莲泉使劲向后一拉,将阿克琉克整个人从石缝里扯了出来。
之后,莲泉向前一倒,她用手撑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看上去十分难过的样子。
“莲泉,你怎么了?”脱离石缝的阿克琉克很快飞跃到莲泉身边,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就刚才在挣脱束缚的时候发动了雪妖的闪光,耗费了不少魂力,现在有些魂力反噬的反应。”莲泉抬起头,她的发丝垂下来,脸色十分苍白。
“束缚?难道说有人袭击了你?”阿克琉克顺着莲泉来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悬崖边上的岩石都结成了冰,一具人形冰雕耸立在悬崖上。
“嗯,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能使用雷电麻痹人,我被束缚在一个水球中,需要穿透他的魂力控制来释放天赋,所以消耗了大半的魂力。”莲泉说。
“雷电?我想这个人是我的王爵,恩克勒,你说的水球应该是他的魂器——水之眼。”阿克琉克担忧地看着莲泉,又看了看躺在一旁的麒零。
虽然惊险,但还好,大家都还活着。
“他是来抓你的吗?”莲泉坐起来,拨了拨黏在眼角边的发丝,将手放到阿克琉克血淋淋脚上,在他的周围作出了小范围的‘永生之阵’。
“应该是,以他的实力要抓住我绝对没问题,他的天赋【雷暴】能使我麻痹不能动弹,即使我化作液体也依然有效。”阿克琉克望向悬崖上的人形冰雕,语气复杂地说:“他是我天生的克星。”
“不过他也小看我了,完全没想到我有着能让周围环境改变的天赋,他的魂器也是液体状,他根本没料到我会先让水球冻结,再破冰而出。”莲泉自豪地说。
“嗯,先离开这吧,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再呆在这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样可怕的敌人。”阿克琉克提醒道。
“嗯。”
当莲泉站起来,准备释放出闇翅离开这里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悦耳的梵音,她一脸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声音是什么?”
“这……这是【极乐吟唱】!糟了,难道是索迩?”阿克琉克急忙背起麒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极乐吟唱……那是什么?”
莲泉看着阿克琉克紧张的样子,心里一紧,看来他们又有麻烦了。
“极乐吟唱是发动【极乐净土】的先提条件,莲泉快,我们要赶紧离开,等吟唱结束我们就逃不掉了!”
“好。”
可是,正当莲泉转过身时,一个瘦小的曼妙身姿已经挡在了她和阿克琉克的面前。
“我想,你们是逃不掉了呢。”金发碧眼的神秘女人笑呵呵地说着,在她说话的同时,周围的气流飞速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龙卷风状的漩涡,将他们困在里面。
“六度王爵,弗黛尔。”阿克琉克在莲泉身后喊道,他背上的麒零依然昏迷不醒。
“嗯哼?阿克琉克你还活着呢,在二度王爵,七度王爵都接到了追捕你的任务后,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弗黛尔冷笑地说,她的脸上涂抹着浓妆,烟熏的双眸看上去令人十分不悦,她邪恶地一笑。
“不巧的是,我也接到了关于你的任务,不过呀,不是追捕,而是杀死你哦!”
“你以为你能做到吗?!”莲泉愤怒地释放了雪妖的闪光,寒流从她身上发出,铺天而起的寒冰仿佛一个缩小的光圈,朝着弗黛尔涌过去。
“啪啪——”
当寒流以包围状冲击到弗黛尔的脚下时,更为强烈的飓风平地而起,击碎了所有凝结起来的冰石,在雪妖的闪光发动之后,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改变。
弗黛尔看着吃惊的莲泉,幽幽地对她说:“原来你的天赋是雪妖的闪光啊,真是个强大的天赋呢,可是——我的天赋是能瞬间将周围环境改变成风属性的【岚神的哀鸣】,虽说不算很厉害,可恰巧因为风克水,就刚刚能克制住了你的雪妖的闪光。”
鬼山莲泉面如死灰地看着傲气凌人的弗黛尔,她紧咬住嘴唇,将失去意识的麒零和没有魂力的阿克琉克护在身后。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克住我吧!”莲泉突然大喊道,地底下随着她的喊声轰的一声冒出一只庞然大物,【海银】咆哮着从地下冲出来,托起鬼山莲泉和阿克琉克,以非常快的速度朝悬崖上冲去。
海银从嘴里激射出无数尖利的冰锥,齐唰唰地打在前方那面看不见的气墙上,不一会儿,气墙便挡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攻击而消失,海银怒嚎着,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涌去。
莲泉站在海银的头顶上,嘲笑般的望着下方咬牙切齿的弗黛尔。
“别以为你们能逃得掉!”弗黛尔一声怒吼,从腰间里拉出一条黑色荆条般的骨鞭,朝着麒零挥舞出去。
骨鞭仿佛一条笔直的箭,飞速地激射到麒零的脚踝上,并将他的脚缠绕起来,然后迅速伸长蔓延,像一张张开的网一般抓住麒零的背,黑色的尖刺深深扎进麒零的身体里,将他死死地束缚住。
“完了,麒零!”阿克琉克感到后背上的拉扯里,虚弱的他根本不能抓稳麒零,麒零就这么从阿克琉克的背上被扯了下来。
“麒零!”莲泉迅速扔出回生锁链,缠在麒零腰上,紧紧拉住麒零。
昏迷的麒零就这样被两件魂器的拉扯力固定在半空之中,摇摇欲坠。
“莲泉,快放手!那条鞭子是【烛龙之筋】!”在阿克琉克说话的同时,骨鞭已经沿着回生锁链延伸过来,莲泉眼神一惊,急忙扔掉了回生锁链——她的手,差点也被那条仿佛有生命一样的鞭子缠住。
莲泉只能眼睁睁看着麒零被骨鞭拉到了沼泽里,她盛怒地想要冲下去救回麒零,却被阿克琉克挡住。
“你让开,我要下去救麒零!”
“不,别下去!来不及了,极乐净土已经成功发动了!”阿克琉克一脸认真地看着莲泉,接着说:“下去你会死的!”
“可是麒零……”莲泉忧心仲仲。
“放心,他会没事的。”阿克琉克说,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欺骗。
看着阿克琉克认真的样子,莲泉一咬牙,使劲拍了海银的头,大喊一声“走!”。
很快,海银就离开了沼泽地里,冲到地面上,在远方的尽头消失不见。
沼泽里,弗黛尔似笑非笑地对着满脸愤怒的祭武说:“你看吧你,让你早些吟唱你不听,现在发动了极乐净土有用么?”
祭武没有搭理弗黛尔,他的身体充斥着耀眼的雷电光辉,在巨大的白光之下甚至呈现出透明的样子,他微微闭住眼睛,嘴里重复着几句咒语,过了一会儿,全身呈现透明状的他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图演呢?就你一个人来吗?”祭武问。
“我不是一直都在吗?哈哈哈!”
随着笑声,图演健壮的身体从空气中显现出来,他的身上裹着一条类似雪狐尾的绒毛,古铜色的胸膛露在外面,看起来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那你还不出手?这下好了,让阿克琉克那个叛徒逃掉了。”祭武不满地说。
“哎哎哎,不还要你这个二度使徒吗,我都看到你发动极乐净土了,本想杀死一个小小的七度使徒绝对绰绰有余了,哪知道会让他们逃掉呢,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呢。”图演装模做样地自责,和旁边的弗黛尔交换了一个复杂地眼神。
“好在这次的任务要抓的核心人物还是抓到了,把他带回去交差吧,相信陛下不会怪罪我们的,阿克琉克那种货色,什么时候要杀都不过是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弗黛尔将魂器收回到爵印里,被绑在空中的麒零轰然失去支撑力落倒在地上。
“这小子居然能使用风津,还封印了噩梦者,真是不简单。”祭武走到麒零面前,蹲下身子上下打量着麒零。
“看来他就是我们潜入水源想找的容器吧,虽说和之前没有灵魂回路这一点有所出入,但各种现象都表明,他就是完美容器。”弗戴尔望着麒零熟睡般的脸说,“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呢。”
“行了,走吧,还得去帮帮悬崖上的恩克勒,他呀,现在肯定冷死了。”图演笑嘻嘻地将麒零扛到肩上,准备离开。
但奇怪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图演忽然感觉到一阵轻盈的感觉,仿佛肩上的麒零变得没有任何重量,当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麒零整个人,就像是蒸发的水蒸气一样,化成了一缕白烟。
在这个过程里,麒零始终昏迷着,就这么从图演的肩上消失了。
【北之因德帝国·风津道·栖风峡谷】
三年一次的强烈暴风雪如期而至地降临在了风津道里,冰雪如刃般肆掠地切割着山崖峭壁,碎裂而聚的石粒混合在风雪中,铺天盖地般席卷着所有生命的气息,站在栖风峡谷谷口的艾欧斯闭着眼睛,他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石块被绞碎的声音,孤独而遥远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当初年幼的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极北之地上一样。
在他的面前,十一个风津猎人站成一排,动也不动地与艾欧斯对峙着,仿佛是这冰雪地狱里最忠心不二的守卫者。
风津猎人并没有要做出进攻的动作,但也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样子。
关于风津猎人的实力,艾欧斯早在约瑟河一战时就有初步的了解了,而眼前的这十一个人散发的魂力强度远远超过之前所遇到的风津猎人。
面对着十一个每一个都能与他单独对战的阻碍者,艾欧斯表现得太过平静,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群完全不懂魂术的路人。
可真正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艾欧斯轻视风津猎人,而是此刻的场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与遥远记忆里那场盛大的灾劫一模一样。
【十八年前】
【西之因德帝国·帝都·格兰尔特】
“砰——”
“砰——砰——”
城镇的天空上轰然一声炸开了绚丽的烟花,漫天飘洒的彩纸像是斑斓的彩虹光线飘落进格兰尔特的每一个角落,城楼上悠远的号角声和百姓雀跃的欢呼声交织着,整个帝都洋溢在一副盛大的节日欢乐画面里。
陆陆续续的马蹄声从城门一直传到尽头的皇宫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城镇里引出一条仿佛海浪般的人潮,拥挤的人群许久未散,完全堵住了格兰尔特里的道路。
就算是新的帝王登基时也从没出现过这样盛况空前的场面,百姓如此高兴纷纷涌到街上,仅仅是为了迎接一个人,那个传说中的大人物,在皇室里位高权重的远征大将军——【猎神】云渊。
众所周知,在皇室的历史中,千万年来皇室仅仅只是掌控了亚斯蓝的政治,而在魂术方面,除了冰帝以外,整个皇室都是远远低于白银祭司所选定的七位王爵的。
所以,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王爵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王爵,对于魂术的见识也不过只是见过一些小有名气的魂术师而已,能亲眼看到有名的魂术世家里的魂术师施展魂术,绝对是一件值得去炫耀的事了。
而深受百姓爱戴的远征大将军,却实实在在地成了百姓眼中“神”一词的代表。
因为这位远征将军云渊,拥有着与冰帝不相上下的魂力,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可以与一度王爵不分轩轾的皇室中人。
虽然冰帝是皇室中魂力的顶峰,可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白银祭司是绝对不允许任何危险出现在冰帝身边的,光是负责保护冰帝的冰帝使已经足够对付下位的王爵了,几乎没有任何场面会需要冰帝亲自出手,所以在平时的生活中,冰帝几乎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而作为大将军的云渊则不断在外征战,守卫边疆,就连不在他职权内的魂兽暴动的镇压,自然灾害的防护,他都义无反顾地揽下来,当百姓受苦受难的时候,他总是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
相比之下,百姓的心更是倾向于充满正义感的云渊。
可就是这么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神一般的人物,到了现在,在仅仅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居然完完全全地从亚斯蓝的历史上消失了,无论是皇室的书册里,还是天格的迅墙上,甚至是格兰尔特百姓的心中,都找不到关于这位皇室将军的记录。
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的存在。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他的存在被白银祭司抹去了。
艾欧斯因为身为冰帝,白银祭司不能直接对他进行记忆抹除,所以他一直记得,一直都记得那个他到了今天,才明白的漆黑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