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梦醒时分
天知道我是怎么扛着昏沉沉的脑袋,踉踉跄跄爬过绝壁狭窄的栈道,又一次独自在山中游荡。是的,我抛下了三只老鼠,独自出洞。因为我等不了冬天以后,我现在就要进到山里找杜鹃。
小米仨肯定不同意我单独行动,他们会极力阻止我的鲁莽,瘸子扛着枪带着人和狗正在山里等着我呢。幸好,三只老鼠都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还没醒而已!
我心里也清楚,此去凶多吉少。但是我就是想现在就走,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用鼻子在食物堆积的山峰上拱开一个洞(我还是学不会用爪子和牙齿打洞),将三只老鼠嘴角溢出的臭烘烘的白色泡沫擦干净,把他们藏进挖好的洞里。整个冬天他们只要张张嘴,就能毫不费力地吃上丰盛的美食,等到春天来了,便深入大山。他们一定可以的!
我还记得昨晚老三嘴馋偷偷啃了一口大南瓜(那是我们留着过节时吃的),然后怎样兴奋地朝我们喊,嘿,这南瓜味道棒极了,酸酸的,甜甜的!我们都鄙视他酒喝多了说胡话,哪有酸酸的南瓜?
老三又咬了一口,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小米和老四也吃了一块,证实了世界上真的有酸酸的南瓜。我走过去,亲自品尝了一下,得到的结论与他们一样,我变得严肃起来。终究还是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我继续喝酒,将疑虑抛诸脑后。我真他妈的是天底下最粗心大意的蠢猪!
白天晚些时候,我醒来,发现他们仨却还在睡。要知道,论嗜睡,他们加起来也敌不过半个我。我觉得不太对劲,就用手去推小米,他像是冻僵了,身子又冷又硬。我慌张地叫他醒醒,又去推老三老四,结果都一样!直到他们嘴角冒出发着恶臭的白沫,我才明白他们死于中毒。
方老三的胸有成竹,花花的不依不饶,这一切联系到一起,形成了事件的真相。
不见太阳的踪影,天光却亮得出奇,我的脑袋和天空一样都是一片空白。就像初次逃入山中时一样,我像个傻子在山中乱闯乱撞,想要上山顶,却怎么也找不到进山的路。我很想找遇到的每一只虫子、每一只鸟儿询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杜鹃。
“你说的是杜鹃花吗,红的、白的、黄的,开得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别瞎说。老猪爱上狗、爱上猫,怎么也不会爱上一朵花啊!”
“老弟,真佩服你的社交之广,感情之泛滥。风情万种的猫女王还不够,还要莺莺燕燕的杜鹃鸟?”
昨晚老鼠仨也和其他家伙一样,对于杜鹃为何物不甚明了。他们指着洞中那两堆石头,开我的玩笑。他们告诉我,右边矮一些的叫花花,出征前一夜,我不停在梦中唤着她的名字。每叫一次,小米就将一颗石子摆在地上,后来就形成了那么大一座山。
“是啊,是啊!我们刚开始还挺好奇,花花是哪路仙女?杜鹃我倒是清楚的,不是花就是鸟。反正杜鹃一定更美,你叫的次数比花花更多!”老四还嫌我的脸不够红,指着左边更高的石碓,附和着说,“无论是花花还是杜鹃,都叫得太多次了。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到后来失掉了兴致,反而觉得吵。要不是老大不让我们叫醒你,我早就拿石头堵住你的嘴了!”
我向他们坦白,详细告诉他们花花是谁,杜鹃又是谁。我还要不厌其烦地向在山中遇到的每一个家伙解释,花花是花花,杜鹃就是杜鹃!可惜在山里晃荡了这么久,没有遇到一个活物,或许他们不愿意被一头发病的猪问这问那,更不愿意听不知所谓的解释。
我以为自己一直在山脊打转,可山坳顶的梧桐树梢像魔鬼伸出的触角,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腿脚不顾心中的抵触,一步一顿地擅自靠近。
我紧张地看着梧桐树一点一点冒出身子,顶部枝丫上粗大的套索空无一物,接着往下稍小的套索也依然空空,主枝干上也不见乌鸦……神经松弛了好一截,是我多虑了吧。
脚步变得轻快,我低着头看着路面,踩实最后的一段坡道登山谷沿。梧桐树完整地映入眼帘,它释放着强大的邪恶魔法将我四肢的力量统统夺去。我沿着坡道滚落,爬到树底下,无力地望着最低的树枝。花花就挂在那里!
她全身没有一撮完好的皮毛,全都呈黄黑烧焦状,嘴巴闭严,四肢僵硬,身子紧绷。石头击中的是她的右半边头,那里的骨头明显的凹陷,皮肉裂开钝口,血留到了紧闭的眼上。
成群的乌鸦兴奋地叫着飞来,覆满花花的身子。我跳起来大吼大叫,乌鸦在惊慌中逃走。可怜的花花,她身上被扯开几十道口子。
那群乌鸦又飞来了,我又对它们吼叫,用肚子狠狠地撞向树干,剧烈的摇晃才使得剩下几只大胆狂徒悻悻飞离。
我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啼哭。我再也认不出那是花花了,她体无完肤,好几个部位露出带血的白骨。
乌鸦领教了我全部的本领,发现我只不过是会哭会闹,偶尔蹦跶几下的家伙,实质还是一头无能的蠢猪。它们终于对我的吼叫和冲撞无动于衷,在晃荡的枝头抢食光了花花所有的血和肉。
望着枝头森白的空骨架,我瘫软地躺在地上抽泣。
“啪!”
枪响了,子弹钻进了我的眉心,那种感觉是冷冰冰的。
我没有如愿赢得一瞬间死去的权利。
大概是因为这时候的天空像一把锃亮的刀子,损伤了我全部的过往,割断了我所有的未来。死并没有我想象中可怕,我的心反而出奇的平静。我终于明白,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大地,都是在提醒我该醒了。是的,用一生铸就的梦现在该醒了。
枝头的乌鸦越来越小,天空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洁白的飞花钻进我的眼睛,它们连成线,想把我重新拉起来。
我问那两只乌鸦,他们有没有见过杜鹃?
我向他们解释,杜鹃不是花,也不是鸟。她是像花儿一样美丽,像鸟儿一样自由的猪姑娘,她就在这片山林中等着我……
乌鸦不回答,相互啄着胸脯,等待下一只挂上梧桐树的猫或狗。
我继续问他们。
“你们有没有见过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