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温水和叫花子
又是一年的暑假,因为近年来赚了不少,难得谢敏雪家在节假日歇业,母女俩一起“海边七日游”去了。
“旅游就是自己从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去,这话说得真对。”柯骁竹趴在茶桌上,手里拿着《动力工程学》,“先生,你说外面那群人的腿是安了马达了吗,怎么走不累啊?”
晏先生没理他,因为柯骁竹也不是第一次问了,这么问根本就不是为了求一个答案的。
“不过不来打扰咱们就好,随他们逛去吧。”柯骁竹自顾自地结束了单口相声。
“这怎么回事,怎么没人管呐!”
突然外面有愤怒的女声在喊,柯骁竹耳朵一动,扔下书就往外跑去。干啥都不积极,凑热闹第一名,说的就是柯骁竹本人。
虽然没引起很大骚动,却还是有几个人停下来好奇地观望这出闹剧。瞧了半分钟,柯骁竹也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一个叫花子缩在路边乞讨,破碗边上还摆了块西瓜皮,结果让路过的女人给踩上摔倒了。就这么个事,说大不大,能让女人气急败坏成这样也是有点夸张。
“还文化古街呢,卫生都治不好,一个要饭的横在大街上,还让不让人走啊!”女人指着一个服务员打扮的人破口大骂,只因为叫花子呆的地方靠近这家餐馆,而女人摔倒的洋相恰好让这位服务员给看见了。
服务员也委屈,本来只是想扶一下,没想到能摊上这事,敢怒不敢言:“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您找街道办事处反应一下吧,我们这也不好做主……”
“咋啊,在你店门口你不负责?我尾椎骨都差点给摔断了,还让我顶着大太阳的去找什么办事处?”女人瞪眼的样子好像在看宿敌一样,“你们要是不能给个说法,我今天就在这把这些全拍下来,传到网上让大家都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您这……”服务员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您说想怎么办吧?”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女人对着服务员指指点点,“把这脏了吧唧的老头儿赶紧给我撵走,别让我再看见,晦气!还有我这衣服,才买了没几天就糟蹋成这样!这鞋,胶都脱了,你们自己看怎么赔吧!”
“这……我真做不了主啊……您、您先店里歇歇脚,等我们老板娘回来……”
女人也不知道是跟谁较劲呢,偏就不同意:“我就要在这儿等着,你们一分钟不解决,我就要在这儿多骂一分钟!”
柯骁竹觉得很可笑,但比起好奇这件事该怎么解决,他更好奇这个叫花子是怎么进来的。古朴街自从成了旅游区之后,在街口都设有卡口,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要登记身份信息的。按理说一般的流浪者是不可能被漏放进来的,难道这个叫花子是什么人的整蛊伎俩吗?
想着些有的没的,柯骁竹突然咦了一声。在女人和服务员吵架的当儿,那叫花子竟然摸起那块被踩烂了的西瓜皮,开始往嘴里塞起来。
哦,看来是真的叫花子了。柯骁竹眼睛珠子一转,决定上前插一脚。
“姐姐,漂亮姐姐!”柯骁竹一脸笑意地凑到女人面前,“姐姐你为什么生气呀?”
女人哪有功夫应付柯骁竹,不耐烦地冲周围围观的人大声质问:“谁家的孩子赶紧领走,净给人添乱!”
“姐姐,你是不是摔跤了呀,屁股好脏哦。”柯骁竹继续拱火。
“你……!”女人恼羞成怒,“真是没家教,找你妈去!”
“我没有妈。”柯骁竹满脸天真,怼得女人一时语塞。
“你……你……”女人也开始顾虑起来,她注意到周围有的看热闹的人已经拿出手机来拍了,她要是失言难保不会惹祸上身。真是的,就知道看,也没个人声援她,她讲的难道不对吗!女人越念越气,但转而一想,她确实应该讲得更有理有据一点,这样才会有人支持她啊!
“小……小朋友,我为我刚刚的话道歉,对不起啊。”女人打算利用柯骁竹挽回形象,“姐姐我也是气昏了头,这么有口碑的古街居然被一颗老鼠屎给糟蹋了名声!垃圾没有人管,这么邋里邋遢的人也不拦着,还有什么环境卫生可言呐!”
女人为自己慷慨的发言很有点得意,没注意到柯骁竹眼里狡黠的闪光。
“但是姐姐,垃圾在哪里呀?”
“那不就是……”女人的声音熄灭在嗓子眼儿里,她回头时正好看见那叫花子抹着嘴,沾满秽物的头发遮盖下似乎是一副满足的神情。
“你们……他销毁证据!”女人又嚷了起来,“我这衣服、这伤,难道是我自己弄的吗?!”
“你是想这么作证吗,说你被叫花子的饭给绊了一跤,没有证据是因为人家又把饭给吃了?”柯骁竹轻笑了一声。
“本、本来就是这样啊!”女人有点心虚,这话听起来确实有点莫名其妙,“大不了我们查监控,我就不信没有拍到他丢垃圾!”
“那可是人家的饭哎,你踩人家的饭怎么说?”
“正常人谁会把饭扔在地上!”女人觉得柯骁竹的话不可理喻,“反正我这么一身脏的必须有人负责,我还得去医院检查的!”
“你受伤了吗,哪里难受?”柯骁竹扭着脖子打量女人。
“我哪都难受,腰、腿、胳膊,疼得要命!”女人没好气的反驳道。
“哦,是吗。”柯骁竹看见远远的有保安赶过来,摊了摊手,“好像有人来帮你了,祝你好运吧。”
这什么破孩子!女人厌恶地瞪着柯骁竹插着兜离开的背影,没娘养的东西,就算是小孩也心理扭曲又讨人厌!
柯骁竹回到典当铺,晏先生还如他离开时那样坐在柜台里,动作没有变过分毫。对此柯骁竹也习以为常,自己回到茶桌上继续啃书。
不如泥巴典当这样安宁,因为中午的这件事古朴街算是陷入了一次危机。那女人在负责人来了之后一直嚷着疼,拒绝口头和解。没别的办法,负责人只能按她的意愿送进医院检查,结果一查出来竟是多处骨折和挫伤。谁能想到小小的一跤会这么严重,这下女人在惊慌之余更加激动,直接就要闹上法庭去了。
当然,柯骁竹和晏先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后续的,他们除了点外卖都不会上网。不过当天晚上也发生了一件让他们意外的事情,就在柯骁竹准备关上典当铺一层的大门时,他看到了一个叫花子缩在门槛外边。
天也黑,叫花子也黑,柯骁竹没办法判断眼前这个叫花子是不是和白天里的是同一个,但按逻辑来说肯定是有关系的。
“先生……”柯骁竹灯都熄了,这门是关还是不关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转头求助晏先生。
晏先生本来已经一手端着保温杯上楼了,这时居然又原路走了下来:“骁竹,烧水。”
这个叫花子居然是客人吗?柯骁竹憋着满脑子的疑问,想了想还是给叫花子烧的矿泉水。
叫花子也不说话,蹲在门外的他连眼睛在哪都看不清,跟别提去揣摩他的心情了。晏先生对叫花子也没有像招待其他客人那样请他进来坐,而是面对着叫花子盘腿坐了下来。
“哎!”柯骁竹吓了一跳,“先生,你咋……要我给你们拿两个团蒲来吗?”
晏先生摆了摆手,柯骁竹借着微弱的月光,竟发现看着叫花子的晏先生眼里有温和的笑意。
这个叫花子……到底是什么人?
柯骁竹借等水烧开的名义站在一边,想听晏先生究竟和叫花子聊的什么,却什么都没听见。是声音太小了……还是他俩根本没说话?
烧水烧了十分钟,晏先生和叫花子就这么安静地呆了十分钟,柯骁竹也听墙角听了十分钟。然而,直到水壶的指示灯熄灭,柯骁竹也啥都没听到。
“先生,水烧好了。”柯骁竹不甘心地把水壶拎过去。
“泼出去。”晏先生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然后上楼,睡觉。”
“啊?”柯骁竹惊讶地看了晏先生一眼,再去看门外,竟然什么人都没到。
“那个……”柯骁竹想问的很多,但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那是……旧识。”晏先生没有选择回避,一边上楼一边淡淡道,“此番前来,只为讨口水而已。”
“什么旧识,先生你的吗?”
“也是你的。”
柯骁竹愣了愣:“我……噢,难道是我要饭的那辈子吗,因为没活多久我都快忘了。那他是哪位啊?”
“我想,你应该记得的。”
他应该记得吗,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记不太清了,那辈子浑浑噩噩的,只记得苦了。不过晏先生这么讲的话,那一定是有线索的……柯骁竹沉思了片刻,突然茅塞顿开:温过的水。
在某个冬日里,他瑟缩在白雪之中,恍惚间察觉到有人把一碗热水放在他面前。
至于自己喝没喝进去,柯骁竹都记不清楚了,或许他就是在那个冬天里送命的吧。应该感慨自己幸好没什么意识吗,不然噩梦的素材可就更丰富了。
“不过,泼出去能算给他水吗……”柯骁竹嘟嘟囔囔地抱着水壶走出门,“那我就泼这儿了啊!”
楼上的晏先生没有回答,柯骁竹泼了水后也安静地把门锁上了。
今夜,一片宁静。
第二日白天。
“小猪,我听妈妈说家里出事了,”电话里传出谢敏雪担心的声音,“你跟先生有没有事啊?”
柯骁竹歪了歪脑袋:“没有啊,什么事?”
“我妈妈说是牵扯了官司,这段时间生意都不会好了。”
“那跟我们没关系,本来就没生意,连雪上加霜都谈不上。”柯骁竹无所谓地说。
“所以妈妈决定我们会晚点回去,明天准备上雪山去了!”
这丫头,说来说去是跟他秀的啊:“是吗是吗,祝你玩得开心啊。”
“我会给你带雪山上的雪回来的,听说又白又亮,很干净的,可以直接吃呢!”
柯骁竹闻言赶紧阻止她:“你可别真往嘴里塞啊,里面很多细菌微生物的,更不能解渴。如果你一定要尝鲜也必须得烧开了,最好别喝,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