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纸伞和谪仙
“嘿嘿~”
柯骁竹有点无奈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傻笑着的谢敏雪:“你真是……都下午了,你已经傻了半天了,还不够啊?”
“我就是开心嘛,你管我。”谢敏雪不跟柯骁竹的毒舌一般见识。
“不就是进了一个高中,至于吗。”
谢敏雪嘟起嘴反驳:“而且是一个班耶,多巧啊!”
柯骁竹哭笑不得:“那又怎么了,你这么喜欢我啊?”
“我、我我……”谢敏雪哪里想到柯骁竹是多么的不解风情,一时间又结巴又窘迫,“我才没有,笨蛋小猪自恋狂!”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柯骁竹捂着自己耳朵,现在谢敏雪是不怎么动手了,但开始用高分贝的音量攻击摧残他的耳膜了。
“哼……我回去了!讨厌鬼,臭小猪,臭猪!”
谢敏雪红着脸气鼓鼓地跑出了典当铺,柯骁竹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
“话说,先生,”柯骁竹仰躺在椅子靠背上,歪着脑袋看晏先生,“这次学校有点远啊,我还要走读吗?”
现在晏先生呆在店里像个隐形人一样,谢敏雪有的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我记得,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晏先生在柯骁竹升上高中以后购置了一台电脑,看起来是支持柯骁竹学习,但实际上却是晏先生每天都在用。柯骁竹也好奇晏先生这么不沾烟火气的谪仙到底在网上看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是没有理由干涉晏先生的。
自柯骁竹与晏先生相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经过了复杂的变化。说是关系变化,晏先生倒是自始至终都一样,其实是柯骁竹的心态在变化。
对于柯骁竹来说,最初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淹没时,他也是不知所措的。那种感觉该怎么描述,他找不出具体的形容,那样好像旁观却仍能感同身受带入的剥离感甚至让他难以分清记忆和现实,由此带来的表现便是癫狂。正常人都当他是疯子,没有人能理解他,连他都一度不能理解自己,也尝试过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段时间他甚至这样期望:干脆让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回想全部起好了,这样那时候就可以不给未来带去任何负担地死掉了。
——正常地生活,然后回想起前世,然后陷入痛苦,然后迎接死亡。在柯骁竹看来,他的人生就这么回事儿了,没有希望,也不知道意义。
直到遇见先生。
晏先生最开始也不叫“晏先生”,在柯骁竹久远的记忆里,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最初的名字,却依稀记得晏先生的样貌似乎有过一次改变,而后就一直保持着同一张脸直到现在。
最开始就像别人难以相信他一样,柯骁竹也对晏先生给予的“理解”嗤之以鼻。有印象的初次对话里,对于柯骁竹来说晏先生只是一个路边为他撑伞的路人。
“若是走投无路,你可以来寻我。”
晏先生留下伞,藏青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雨中。柯骁竹对这样举止异常的人也只是不屑嗤笑,扔下伞满不在乎地冲进雨幕。
再一次见面,是他被地痞流氓暴揍,血腥气在肺部翻涌,堵得他差点背过气去。那天也是下着大雨,他的脸有半张埋在泥里,不知是雨水还是哈喇子沿着嘴角流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啊。他刚这么自嘲地一想,大脑就好像有什么阀门被打开,记忆像灌肠一般挤了进去。
“这一世怎会……如此早……”
晏先生的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连同那清冷却带着几分不忍的声音。但那时候他已经无法分辨状况,大脑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唯一的意识只有“好痛苦”。
再睁眼时,他就都想起来了。
折磨了好几辈子,唯一的长进大概就是能靠自己大概梳理清楚记忆,也能忍受一定的疼痛了。柯骁竹仰躺在那里,缓了许久才觉得不对劲。
头顶的这把花里胡哨、娘了吧唧的油纸伞是谁放的?
“是我。”
明明自己都没有张嘴,却有人好像读懂了心声来为他解答:“只是借你,待你忆起后,记得还我。”
这一次,他没能看清晏先生的模样,但是这把伞却被记在了心里。
可惜,肋骨该是断了四根,这辈子也到头了。至于这伞……下辈子有缘再说吧。
再一世的记忆苏醒的又比上次早,他在荷塘边捂着脑袋,哭笑不得地张着嘴大口喘息。这辈子又该干什么呢,继续捕鱼,还是找个地方等死?
莫名的,柯骁竹想起那把伞。
“我也真是魔怔了,都过了几十年了,还给谁去啊……”柯骁竹提着卖船的钱换来的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
“伞,是还我的吗?”
该怎么形容柯骁竹的震惊:一个样貌比他年轻不少的秀才样的人,一脸平静地向他如此搭话。虽然上辈子柯骁竹没能一睹尊容,但所表现出来的气质跟他印象里的几乎一致。
“你……你是他儿子,还是孙子?”
就算这么冒昧又无厘头的话也得到了对方认真的回复:“是你欠我一把伞。”
对方让他称自己为“先生”。
在先生的建议下,他又回归了打渔的行业。
“这把伞算当给我了,你用钱去赎回你的渔船。而你欠我的伞,姑且打个契,日后你从我这赎了再还给我。”
虽然对他来说,这一辈子的家室已经无所谓了,残忍地来说,就算妻子和女儿饿死也跟他没什么干系。
但先生告诉他,“不行。”
他也没有依据去证明,是否按先生所说的去做就“行”,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在这漫无边际的泥潭里点起一盏灯。对于毫无方向的他来说,即便是错的,他也想去试一试,再坏也不过是雪上加霜。
先生说:“认真过你的生活,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剩下的,我会去办。”
这句话差点让他当场眼泪流下来。
也许最开始,他真的只是期望先生能在一次次轮回中帮他找到解脱的办法。因为状况并没有好转、甚至持续恶化,他也跟先生吵过架,动过怒,扬言“再也不会听信你的鬼话”。但在这无尽折磨中,能找到一人陪伴已是不易。
“先生……你是神仙吗?”
某一世,得了肺痨的他骨瘦如柴,一个人缩在茅草屋的一角。霉菌从潮湿的稻草一直蔓延到他的衣摆上,让他仿佛一棵毫无生机的枯木。
先生站在缺少门板的门框里,看向他的目光深沉而无言:“我……是犯了错的神仙。”
“哈哈……谪仙啊。”他压不住咽喉的瘙痒,连着咳了好一会儿,肺都要吐出来了,“那,我呢?我是不是也犯了很大的错……才落得这般地步啊……”
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黑色的衣襟再次镀上鲜红,看着他无力地躺倒,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失去光辉。
朦朦胧胧地,他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手伸向空中乱抓:“对了,伞……”
那只只剩骨头的手被人抓住,他的耳边传来微风般的低语:“伞,我会等着你。”
几乎是从那一刻起,柯骁竹就为自己钦定了活着的意义。
犯了错的神仙和犯了错的凡人结伴而行,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吗?
泥巴典当里,柯骁竹看着晏先生的侧脸,笑了起来:“想着先生你在这里开店,当然得处好邻里关系啦。在学校能照顾谢敏雪的话,伯母一高兴,就会在古朴街照顾一下先生你了,是不是这个理?”
晏先生没接话,但柯骁竹清清楚楚地看到晏先生的嘴角轻微地勾了一下。
“不过说实话,我也真的是担心那丫头,看她在初中都没交到几个朋友,不会是自闭吧?”柯骁竹摸着下巴,一脸严肃地沉思起来。
“敏雪是住校的,你也想吗?”晏先生问。
柯骁竹反问:“先生,你想让我住校吗?”
晏先生哪里会被这种伎俩算计到:“问我,只有能或不能。”
“唉,也是。不过我觉得自己睡眠质量有稍微变好一点点耶!”柯骁竹揶揄道,“经过数代轮回,先生你终于在解决实际问题上靠谱了些嘛。”
晏先生哪会搭理柯骁竹的没品垃圾话,一句话就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可以先试着一人入睡,夜里醒了再来寻我。”
“好的嘞,有先生在,我放心!”柯骁竹顺口拍了句马屁,又似在不经意间提起旧事,“对了,那把伞在店里吗?”
“如何,你要赎它?”
“我现在哪有经济能力啊。”柯骁竹打着哈哈,“不过说是赎,还不是赎了给你,到头来就等于我给你打一笔钱。所以说这伞真的还在吗,先生你没唬我吧?”
“验当?”晏先生当即好像就要从柜台里出来。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柯骁竹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可是我的‘处女当’,人家还没做好准备呢。”
柯骁竹矫揉造作的姿态没引起晏先生的关注,但晏先生确实是没有再继续跟他扯下去了。
对柯骁竹而言,伞是他跟先生最直接的联系,是一种物质证明。作为契约,他甚至希望能永远保持下去。
“骁竹,虽说只是当时的口头契约,也是会逾期的。”晏先生轻飘飘的话语飘了过来。
柯骁竹顿时梗住:“先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
“啊——你每次都这样,我还每次都不长教训,啊啊啊丢死人了……不要再读我的脑子了,变态先生,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