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秋。
城东,铁路桥附近。
泗津之下,石坝横跨两岸。清波如镜,绿柳成荫。
两名青年牵手走在铁路桥上,身后还跟着一条小黄狗。清风袭来,女人在枕木间欢快地跳跃着,青丝飞舞、绚烂莞尔,小黄狗也跟在后面笨拙地雀跃着、追逐着……男人斜靠着桥边栏杆,注视着这一切,眼中盛满了温柔。
回家的路上,女人闷闷不乐,只是低头攥着裙角。方才男人告诉她,要去大西北了。
又过了几天,女方家就取消了这门亲事,男人虽不同意,但归期未知,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在这守活寡,便默然了。见此,男方家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天的站台两旁,落叶缤纷。
女人抱着狗,立在柱子后,在喧闹的人群中很是不显眼。她远远地看着他和家人们拥抱告别,看着他提着行李登上车厢,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一种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光芒。
火车缓缓开动,女人压制着、颤抖着,连脚趾都扒紧了鞋底。可终究没能忍住,哭喊着冲上前去。
你会回来吗?我还要等多久?真的不要我了吗……
沙哑的声音被加速中的火车遮掩了大半。她跑丢了他送的发夹,好多簇秀发被横流的泪水糊在脸上,剩下的则在脑后狂舞。脚步越来越跟不上了,可她还是没有放开怀里的小黄狗——也是半年前他送的,当时他开玩笑说让她先练习下养狗,两人婚后就会养娃了。
男人猛地探出头去,当看到狼狈的她时,已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泪水瞬间堵满了眼眶。
五年!男人伸出手掌吼道,等我五年!
女人是偷跑出来的,很快就被接了回去。
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啊?小轿车中,家里的长辈训斥着她,可女人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安静地抱紧怀中的小狗。
此后,人们经常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牵着一条黄毛土狗,在铁路桥头守望着。人们也时常叹息,她将自己的青春年华都印刻在了那些冰凉的枕木上。
后来,从祖国的大西北传来一个又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人们欢腾着、庆贺着,也隐约猜到了男人的去向。女人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她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男人是优秀的。
再后来,铁路桥头不见了土狗的身影,只留女人孑然而立。五年之约早已过去,而她的家人也在一场浩劫中相继离世,没人再照顾她,也没人再注意她,人们只是让自家的小孩远离铁路桥边玩耍……
2004年,中国铁路实施第五次大面积提速,跨河铁路桥升级改造。工人们发现铁路边不远处的树林里摞满了几十年前就淘汰了的木制枕木,上面刻满了已然模糊不清的字迹。
木堆旁还有一座荒坟,没在杂草中,毫不起眼。
某年深秋,日暮。
男子牵扶着一位白发老人,伫立在荒坟前。
那墓碑也是用枕木做的,粗糙、简陋,已经倒在一旁多年,上面的名字依稀可见。老人跪在湿冷的泥土中,用力撑起墓碑,指甲抠进腐软的木头里,深深、缓缓地将女人的名字重新描了一遍。
指尖渗出的鲜血,浸入了木头,也染红了新抠出来的两个字:
“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