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境中关于这叩击声有很多解释,可能是仆人看到这样的他不知该不该进门,可也能是大公子造访,要来看他笑话。也可能是失踪已久的二公子,杀了回来,正在外面发出奇怪的声音吸引他的注意力,好一刀果决掉。
渐渐地,梦醒了,沈弈疲惫的从地板上撑起身子,揉了揉脑袋。那叩击声还在,现实世界里来回荡悠。
大概是只小啄木鸟吧,这东西一天到晚没事就敲木头,即便是在城堡里住的那段时间,这种无聊的小鸟也不算是太少见。今天算他沈大爷心情好,亲自来赶这小鸟,要是让仆人逮到了非得薅下几根羽毛不可。
顺着声音,走到窗前,将那灰黑色的窗帘猛的一拉开,他倒要看看谁家小鸟能够这么扰人清梦。没有了窗帘的遮挡,刺眼的阳光顺着窗户猛的洒落进来,沈弈看清了落在自己窗台上逆着光的黑影,仔细来说是个庞然大物。
带着鸭舌帽配着一副纯黑的墨镜,黑色的长发披落在肩上,雪白的肤色仿佛并不不属于阳光下的生物。看起来身高很高,以至于那双腿折叠起来体积感横在他面前时,把沈弈眼睛都给看直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看这种东西了,好吗?”
这家伙说起话来有腔有调的,半责怪半叹息,但也没表现出多么反感的样子,惹得沈弈又赶紧多看了几眼。
她的腿好长啊,她的胸腔体积感好赞啊,姐姐背上背着刀诶,姐姐半蹲在窗台上和我温和的沟通诶,泰瑟了。
“唉,要抱抱吗?”她似乎放弃了叹了口气,向他张开双臂,沈弈倒也凑上前去被她温软的裹住,那体积感通过接触从皮肤传来的刺激感,仅仅是一瞬间脸色绯红了起来。
但对方只是拍了拍他的背,放开了他。沈弈还想温存会,但对方不给了。
“明明你以前没这么粘人的。”她跳下窗台,将他横抱起,放回被子中,自己则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看起来状态好差?是又宿醉了吗?记得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连沈弈都感到一阵熟悉感。
“你是谁?”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到,而那人听到他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概花了大把的时间,沈弈才说服她相信自己真的失忆了,绝对不是恶意欠债还见利忘义。而对方也花了大把时间才说服他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两人谈了好几个年头,失联这么久来看看他,绝对不是为了那两个钱过来冒领攀亲戚。
“我真应该像小说里那样,给你留个纪念品,不然也不至于咱俩为这点事争。”
“你要不翻翻第一章看看我是怎么失忆的,总比我这百口莫辩好。”
不过想到两人已经谈了几年了,再温存下估计也不是什么问题,当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的时候,对方却轻拍他的脑袋,告诉他她还有任务在身不过会找机会尽快和他见面,随后顺着窗台的路径消失的无影无踪,还顺带把窗帘拉上了。
说起纪念品,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沈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想起自己当初在飞机上的时候还写了小纸条在兜里,如果找到那个说不定还能想起点什么记忆。只不过那些东西都在克罗尔的城堡里,而沈弈这会并不想回去。
此后这小黑鸟倒也常来,就像是每一只开春的小鸟一样,正用尽心思衔来各种材料证明他们俩之前的关系。沈弈则抱着大箱子在窗边等着,将小鸟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存入其中。
有时候会带来一些藤草,说他之前一直很喜欢编织,但毛线球还是挺贵的。两人出不起额外的花销,好在暗之城藤蔓还算是挺多,沈弈经常用藤蔓编织一些鸟窝,十里八方的小鸟们交口称赞。
有时候会带两个飞镖,说是那时候沈弈陪客人经常会和客人们玩这些东西,但由于技术太差常常被灌得烂醉如泥。从一次宿醉醒来后,发誓要在这上面讨回场子,于是在家狂练劝酒词,从此只要他一输就开始耍赖,久而久之也没客人跟他玩飞镖了。
“虽然你玩不好这个,但至少你也练过不是。”
端详着那俩小东西,沈弈对此毫无印象,但他还是收下了那两个飞镖,在小黑鸟不在的日子里,他试了试,发现准度确实不行。
再比如有时候会带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蛇过来,把沈弈吓得躲在了墙角。对方解释说这玩意虽然在这不常见,但在暗之城算是特产,有时候蛇太冷了还会上铺找被窝暖和,那时候沈弈经常逮到不少找她帮忙处理,她一直以为沈弈是天生不怕蛇的。
“记得你曾经提过,说克罗尔家族做事心狠手辣,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你也不会去蹚浑水。最后还是我们两个人借了不少钱才让你上了飞机,没想到落得这步田地。”看到他怎么也想不起曾经的事,她不免有些失落,她已经很尽力的在去找能够提及过去的线索了。
“记得那时候你每天都要坚持洗澡,一天能洗上好几遍。你喜欢吃葡萄提子但从来不碰芒果菠萝,你每天下班下的很晚,下班路上还要带俩小蛇回来做菜吃。”
“你大概和我提过你的母亲,说倘若不是多了你的开销或许她还能租在一个小房间里谋求生路,你出生后,母亲四处求人找住处,最终在废弃的烂尾楼里将你带大。烂尾楼旁有个水泡,你小时候经常去摸些蛙类蛇类给母亲补补身子。”
“你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走后欠了不少医药费。你问酒吧老板借了钱添补上了,从此也在那工作,你总是跟我说酒吧老板有事没事克扣你工资,但第二天还是会老老实实去上班。”
“有次你喝醉了,一直哭着跟我说,是他们害死了你的母亲,你一定要..一定要..我问你他们是谁,你一定要做什么,你却不跟我说了。”
“虽然我是你女朋友,但你和我并不会那么亲密,你当时说如果真的爱你就应该和你保持距离,爱上你的灵魂。”
那天,她走后,沈弈沉默了很久。他记起了母亲去世前瞳孔放大的场景,那时候母亲已经病了几个季节的轮回,痛苦的躺在床上,他在身边一个字也不敢说,他怕母亲离去又怕母亲舍不得走。最终一个灵魂解脱了病魔的束缚,直到那次沈弈哭得看不清家门口的道路。
他已经很努力的去借钱了,很努力的去节约开支,很努力的去学习打针,配药,第一次将配好的药用针管打入母亲手臂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为疼痛母亲皱起眉头。这一幕幕让沈弈自责得一辈子无法安然。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对女友并不亲密的原因,他怕了,他真的怕了。这种感情的付出后返还的痛苦,不是他人开导两句,他哭个几晚就能缓解得了的。
他时常觉得恋人始终会离开自己的,与其到时候那么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过多的感情。另一方面他又没法真正完全克制对于温情的向往,当被爱人拥入怀中的时候,那许久未被滋润的内心,让他明白,自己早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心有所属了。
此后的日子,小黑鸟还是常常衔来物品,而作为交换,沈弈将自己的一些胸针项链送给她,让她当了去,作为还那张机票的钱。
婚期将至,这或许是小鸟最后落在他窗台的一次了。
“你还是要举行婚约吗?”这次她什么也没带来,只是略带忧虑的望着他。“你交给我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我们回暗之城过点好日子了。我在想你或许不用为难你自己。”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也会有我自己的打算”沈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更希望她能为了自己而留下,而非回到那种地方。“今天就让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他指着中心广场的几条大马路,告诉她,明天婚礼的车将会在这里经过,从城堡一路开去威廉家族,到时候会很高调,希望她能务必到场。
接着他又路过了珠宝店,想要给她买下股权,问她愿不愿意在这当个管理层,但她显然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既然你爱我,我作为克罗尔家族的管理者,你也必须具备相配的身份和能力。”
“这就是你失忆后,记得继承遗产,记得自己名字,唯独忘了我是谁的原因?”
啧,这家伙,太了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沈弈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向前驶去。
路过一条酒吧商业街,里面的气氛看起来恰到好处。
“你看看这光之城的酒吧,哪点不必暗之城的好,工资稳定保险齐全,我有什么理由回到那种地方。”
“嗯~有道理,不过猜猜谁不会在这里面,平常照顾你还给你借钱的同事。”
这简直是道德绑架,沈弈不悦的继续向前开去,眼前出现了一家偌大的雪白圣洁的医院。
“你看看这宏大的医院,倘若当初我母亲是住进了这里,当初也就不会被误诊,不会耽搁病情,她最终也不会去世。”
“冤有头债有主啊宝贝,误诊是医院的不对,但真正导致你母亲病重,无法享受好的医疗的人,你倒是绝口不提啊。”
直到这会,沈弈哑然,车辆最终在城郊处的废弃学校里停了下来。走进楼里,只见她往角落里一蹲,表示自己到家了。
“如果你想突显自己的贫困倒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
“当初你带我住下水道的时候,我就应该想起说这种话。”
听她这么一提,沈弈倒是有点印象,虽然起因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他当初确实带过她一起住过一段时间的废弃下水道,那时候两人关系似乎还不错?
不,这并不能说服他,就算在克罗尔面临生命危险,就算朝不保夕每天疲于斗争,但远远比暗之城的日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无法再接受这样的生活了,你可以说我变了,但我绝对不会取消婚约,再回去过这种日子。”他叹了口气,不禁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画面。“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我可以解决这一切的问题,我们终将都会有个好的结局,我和威廉只是联姻根本没有感情,你完全可以...”
“假如你是个医生,医术高超家境斐然,你说你就不愿意去光之城这种大城市,非要去暗之城去最贫困的地方,去帮助那里的人避免苦难,去拯救一个个家庭,我算你是个男人。可是你不愿意,也没有人愿意。当你母亲流落后得不到好的救助,岂不是你应得的结果?”
“你说酒吧老板压榨你和同事,可等你有钱之后你做的更多的是享受生活融入上流社会,所以你曾经吃过的苦头都是应得的?倘若没有那封信,你则必须继续吃苦头,因为那就是你应有的生活?”
“你那所谓的身份和能力,最终就是买下一个珠宝店,别人送你个职位,你就瞬间匹配得上上流社会了?当初你让我去爱的灵魂,我做到了,可是如果你早早告诉我你已经变了的话,我根本不会来这里找你。”
...
记忆里她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吵架的人,或许是对他失望了,在说完这些话后,她直接离开了。
或许是已经不需要了,从那天起那只小鸟没有再出现在自己的窗台上。
双手撑在窗台上茫然的望着远处的草地,好像在这等待已经成了日常,在明知她不会再出现的时候,沈弈还是会每天在这独处一段时间。
现在他已经是公司总管理,克罗尔家族继承人,威廉家族的准女婿,试问这世界上会有谁放下这一切就为了个女朋友去穷地方过小日子。
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家族,只要自己不乱阵脚,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基本盘。
“感情没有那么重要,沈弈..”指甲逐渐钻入手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过是分了个手而已,反正我也没投入多少感情,我根本就不亏。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我是聪明啊,他这么想到,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两个必定是这种结局,不是吗,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