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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欧淑离番外】 折梅

冷月且轻妍 宋初萤 12154 2024-11-12 21:02

  chapter 1

  “听闻扈大娘带了一个姑娘回营,可有此事?”康承佑翻看着手中的书卷,故作老成地问道。

  若是放在从前,这等小事根本轮不到他来过问。是军师说这是他第一次挂帅出征,要借此事立下威信,康承佑才召了扈启前来亲自过问的。

  “回禀太子殿下,确有此事。”扈启垂手立在那里,按照先前想好的措辞恭敬回道,“营中的厨娘们今早出去挖野菜,在回来路上遇到了晕倒的元姑娘。家母素来心善,见元姑娘气息尚存,于是和众人商量过后将她带回了军营。”

  在军营的这九年里,扈启能从一个小士卒顺顺利利混到千夫长的位置,心机自然不会浅到哪里去。

  虽说是扈大娘自作主张带人回了营,但他这一番话,更是给众人都泼上了脏水,让康承佑不好随意处置。

  无奈之下,康承佑只能问些其它的要紧事,“可问清楚了她的来历?”

  “家母问了。她说她是江城人,母亲早两年过了世,父兄夏天的时候参了军,没几个月也去了。因为没了倚靠,家中房屋土地被族人尽数占去,她也被赶了出来。她通些写字算数,听说洛城商贸繁荣,便想着去找些活计,却没成想因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上……”

  康承佑抬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而后沉吟片刻道,“扈大娘也是心善,哪里知道战场上人心诡谲?这次就不罚了,下不为例。”

  扈启飞快应下,“多谢太子殿下!”

  康承佑又补了一句,“还有,三天后你和扈大娘把她送去洛城。”

  “属下明白。”

  扈启自然是明白的。虽说现今北阚和卫延正处于停战谈判期间,但毕竟他们这边囚着个卫延的大人物,那边怎么可能会不采取行动?

  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更别说这位元姑娘的来历透着古怪,难保不是卫颜派来的细作。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写封信给洛城县令,请他帮忙安置。”

  “回禀太子,”扈启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恭敬回道,“她说她叫元颖。”

  康承佑手一抖,白纸上即刻现出了个突兀的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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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元颖从扈大娘手里接过那个食盒,朝南边的主帅营帐走去。

  这是她来这里的第五日,身体已然恢复了大半,于是开始帮扈大娘做一些事情。只是因为长时间的担忧和焦虑,她的脸色依然憔悴蜡黄,扈大娘放心不下,便只让她做一些烧火、送饭之类的简单活计。

  因为前些日子卫颜军队的几次突袭,北阚这边死了不少伙夫,于是从附近的城镇找了些人过来帮忙。扈大娘家就在不远处的洛城,加之身份清明可靠,于是就这么进了北康军营,暂时在伙房待了下来。

  给康承佑送去午膳后,元颖走向主营西侧那个小营帐,把守的士兵检查过食盒里的东西后,掀开了帘子放她进去。

  那玄衣男子正背对她坐着,听见元颖走动的脚步声方动了动手臂,手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元颖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那张小几上,她的眼睛看向铁链,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阿珂已经想到了救你出去的法子,只消再等上几日便可。”

  这声音太过熟悉,风煊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随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他冷着一张脸,但能从眼睛里看出明显的怒火,“欧淑离,你我二人之间不过萍水相逢,至多因为阿珂的缘故多说了几句话,你还犯不着为我做这些事情!”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压不住话语里的绝情,一字一字,如冰锥刺入心脏。

  欧淑离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般结果,她合上食盒盖子,装作没什么所谓的样子,“都是阿珂的主意,我不过是帮阿珂救她哥哥罢了。怎么?云麾将军不愿重获自由?”

  说罢,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风煊也回望过去,这些时日未见,她憔悴了很多,面颊凹陷、脸色蜡黄,唯独一双眼睛出奇的亮。

  他早该明白的,她和风珂是一样固执,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许久后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万事小心。”

  欧淑离了然,点点头便拎了食盒出去。在这段对视的时间里,她的心被一点一点揪起,又被一点一点放下,跌回最柔软的鸭绒被子里。

  雪花开始自天空飘落,给这块北方的土地带来了几分清冽,欧淑离眼睛里的浓雾散去,现出点点繁星。尽管方才风煊转身时很快将右手藏到了身后,可她还是看见了他手里攥着的那方石青帕子。

  风煊是记得欧淑离的,这不就足够了吗?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雪花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如霜如雾。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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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欧淑离十岁那年,还是地方官员的欧丞相升任礼部侍郎,因此欧家举家搬来了京城。

  彼时欧夫人忙着操持新家的一应琐事,无暇顾及她是不是有认真学习琴棋书画,于是欧淑离自作主张,给了女先生三天的休沐。

  这三天的空闲里,她带着梅玉兰玉把京城仔仔细细逛了个遍,将哪家酒楼的糕点最好吃、哪家勾栏的节目最有趣、哪家茶馆的小道消息最可靠等事宜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欧夫人知道此事后笑了好一会儿,颇为赞赏,“不愧是我的女儿,和那些没主意的闺阁小姐一点也不一样。”

  欧淑离很喜欢京城,唯一可惜的是这里的冬天太过萧条,不及她在夏州的时候,一整年都有好看的花儿可以看。

  又过了些日子后,欧夫人带了她去辅国大将军府上拜见。

  欧夫人和风夫人是闺中密友,见了面自然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风夫人见她在一旁无趣到直打呵欠,于是让侍女带了她去花园玩耍。

  兴许是风夫人喜梅花罢,将军府的花园里种了将近一半的梅花树,又恰逢昨夜落了场雪,梅花花苞纷纷遇雪而开。那梅花开的极好,正红梅瓣上沾着点点白雪,显得这颜色更加赏心悦目了。

  她想摘一朵插在发间,往年春天桃花盛开时母亲就会这样。可那枝干生得太高,带她来的侍女又不见了影踪,无奈之下,欧淑离只好踮起脚尖,颤颤巍巍地去够那红色。没成想脚下一个趔趄,欧淑离摔倒在了雪地里。

  接着那个少年就出现在了眼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这少年身着玄色劲装、目光坚定,眉宇间满是雄心,不似家里那些堂哥们一样有着满满一身的书生气,而是给她一种少年即将称王的感觉。鬼使神差地,欧淑离记住了他一身玄衣立于雪地之中的画面。

  少年望见了她手里那朵残破的梅花,抬手折了一枝红梅递给她。

  “多谢。”

  欧淑离接过,只一低头便嗅到了一股轻薄绵密的香气,而后她抬起头来问那少年,“那白梅也好看,下次我再来时你折给我可好?”

  少年却皱了眉头,“明日我就要启程随父亲去北疆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见她脸上失望难掩,少年忙摘下腰间的鹰骨鞭给她,“你且放心,待我回来后,定会折一枝白梅予你。这鹰骨鞭给你,我怕我记不得这事,到那时你拿着这鹰骨鞭来找我,我看到就能想起来了。”

  “记住了,我叫风煊。”

  “好,我记住了。”

  年幼的欧淑离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里的冬天虽然没有各种各样的花儿可以看,但有手里的这枝红梅做点缀,似乎也不算特别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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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八年后。

  建崇三十六年腊月初六,醉春苑后门。

  欧淑离忽然停了脚步,立在海棠树后看着不远处的阿珂,和正训斥着阿珂的风煊。

  她后来悄悄找人打听过,风煊十二岁那年就随风大将军去了北疆历练,这一去就是整整八年。

  直到半月前,风煊才回到了京城,但也只在家里住了两天,欧淑离还没找好由头去见他,他就去了京北大营做事。

  他变了很多,北疆的风沙给予了他粗粝,战场上的戎马带给了他厚重。记忆里那个为她折梅花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男子的模样相重合,一时之间,她竟模糊了眼眶。

  这个时候她应该过去帮阿珂解围的,这样也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阿珂听说醉春苑新来了一位善于舞剑的姑娘,便约了她过来瞧热闹,两人正看得兴起,阿珂却突然被人从大堂里拉了出去。

  她怕那人是阿珂的仇家,急忙跟了出来,不料正好碰上了这一幕。

  风家家教甚严,若是被风夫人知道风珂来了醉春苑,免不了又要挨上一顿板子。

  可怎么看到他后,就迈不动步子了?话本子里的女子们,多年后见到那个爱慕的男子,不都是靠在男子肩膀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诉说思念的吗?

  “阿离,你快过来!”风珂明白自家大哥的秉性,最是铁面无私,纵使她费尽了口舌也说不过他,还不如叫欧淑离来帮她说情。

  欧淑离定了定心神,缓步过去讲了一遍事情原委,又道,“云麾将军方才说的没错,女儿家的确不该来这种地方,更何况是风家的女儿,更该严以律己才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反问道,“只是不知为何云麾将军也在此地?”

  许是风煊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语塞,他瞪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风珂,随后回答道,“办些事情。”

  话音刚落,三人就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风将军。”

  欧淑离循声望去,正是刚刚舞剑的明岚姑娘。她换下了方才表演时的红衣金冠,改着一身素衣,饶是如此,也掩不住她的明艳。欧淑离明白了,风煊所说的事情,就是来给明岚姑娘赎身。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吗?那他还记得要为欧淑离折一枝白梅吗?

  “风珂,早些回去。还有这位姑娘……”

  “相府欧淑离。”

  “欧姑娘,告辞。”风煊抱拳行礼,视线正好落到了欧淑离腰间的鹰骨鞭上、他的记忆迅速闪回,停在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抬起头看她,她正微微笑着,那笑里带了几分清甜、几分苦涩,一时之间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颗种子悄然萌发了。

  痒,却又不得不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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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欧淑离随风珂前往京北大营。昨夜下了场大雪,风夫人怕风煊受冷,特地让风珂过来给他送件加厚的斗篷。

  风珂把包袱甩给风煊后就带着欧淑离去了马厩。她喜欢骑射,可惜风府的校场太小,只能简单地遛遛马,让人特别不自在。京北大营附近全是大片大片的草场,她早就盼望着过来玩一玩了。所以当欧淑离还在挑马的时候,风珂就已经骑在马背上跑得不见踪影了。

  片刻后她也翻身上了马,悠哉地在这片没有边际的绿色里小跑着,直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才停了下来,是风煊。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欧淑离开口打破了沉默,“云麾将军觉得明岚姑娘如何?”

  “明岚姑娘温婉贤惠,又不乏主见,是个好女子。”

  继续追问,“那同欧淑离相比,谁更好些?”

  “不一样,”风煊眼中有微微的笑意,明岚是心上人。”

  起初风煊还有些惊讶,为何欧淑离突然问起了明岚姑娘,听到后面那句话时他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她误解了明岚和他的关系。这样也好,他索性将错就错,给了她这样一个回答。

  欧淑离忽然想起了两日前风煊和明岚离去的背影,一黑一红,像极了新人大婚时穿的的礼服。确实相配极了。她没了骑马的兴致,只象征性地溜了两圈,就把缰绳还给了马倌。

  欧淑离正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突然间被一个男子拦住了去路。

  “欧姑娘,冒昧打扰您了,在下是云麾将军手下的裨将,吴尘。不知可否请您帮在下一个小忙?”

  “能力之内,但说无妨。”欧疏离礼貌微笑。

  “在下一时抽不开身,可否请欧姑娘帮在下将这些银两带给在下内人?”说着,他拿出了一个荷包,“内人闺名明岚,就住在西城的槐花巷子里,从外往里数的第三家院子就是了。”

  明岚这名字并不常见,欧淑离心思转了几转,试探说道,“看样子吴将军与内人情深意笃,实在令人羡慕。”

  吴尘难掩嘴角笑意,“在下与内人自幼相识,大些后家中长辈便为我们定了亲,后来内人为奸人所害,得了重病。还是多亏了云麾将军帮忙,才让我们夫妻得以顺利成婚。”

  欧淑离明白了。

  风煊那日是去为明岚姑娘赎身的不假,只不过他是替吴尘去的,醉春苑背后势力很大,没点手段带不出来里面的姑娘。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拉拢人心,带军是需要手下人十足的忠心的。

  如此想来,他所说的那句心上人,也不过是信口胡诌的鬼话罢了。

  欧淑离感觉这冬日的冷风停住了,周遭也温暖了起来,她收下吴尘手里的荷包,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吴将军放心,这忙我是自然要帮的。”

  不仅要把这些银两带给明岚姑娘,还要把她箱子里那匹朱瑾色的锦缎给她,明岚姑娘生得明丽,穿这颜色一定好看。

  正巧,风煊正往这边走着,欧淑离忙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近了才发现他手掌上有一道血痕,她又急忙用随身带的那块石青帕子帮他包上伤口。之后才把那鹰骨鞭递到他眼前,“云麾将军可还记得,那年你说……”

  风煊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睛,欧淑离被那阵杀气震慑住了,一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说什么?”他问。

  欧疏离并不怕他,“你说,待你回来后,定会折一枝白梅予我。你还说,你怕你不记得这事,所以让我拿着这鹰骨鞭来找你,你看到就能想起来了。”

  “欧姑娘糊涂了,”风煊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在下断然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你我在醉春苑那事前也从未见过面。即便是有这事,也是当时年纪尚幼、信口胡言罢了。”

  欧淑离神情一滞,心里的梅花刹那间化作了灰烬。

  也对啊,怎么会有人把小孩子的玩笑话当真呢?估计风煊早就把那段记忆丢在了北疆的漫漫黄沙之中,风吹一吹,就什么也没有了。

  亏她还把他给的鹰骨鞭视若珍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想到这里,欧淑离愤愤地将那鞭子扔到他身上,“骗子!”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马车停驻的那边走,自然没留意到风煊脸上一半落寞一半欢喜的古怪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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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5

  中崇元年腊月二十三,小年。

  这日下了场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不过一个顷刻,大地就被这茫茫白色覆盖了个严实。

  欧淑离顶着寒风策马狂奔,风煊紧随其后,冬日肆虐的狂风裹挟着无数雪花胡乱地拍打在她脸上,刀割一样的疼。

  她已经穿过了身后那片密林,再往前走上两百尺就是珂儿所说的那个山洞了。

  欧淑离翻身下马,任由那两匹良驹消失在视野之外,而后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和风煊一起艰难地向前走着,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就藏住了两人的脚印。

  她很快找到了那个山洞,拉着风煊钻了进去。甫一站定,欧淑离就被身后人一把拉过,揽入怀中紧紧拥着。

  欧淑离把耳朵贴在风煊胸口,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脏跳动,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跳动让她心安下来。

  先前他被俘时,生死要由两国谈判的结果来定,这下他得了自由,无论那结果是好是坏,他都可以完好无损地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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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前。

  欧淑离拎着食盒走进了主帅营帐,“今晚我带他走。”

  “一切都准备好了?”

  “都备好了。如今只差殿下在粮仓点一把火把将士们引去了,殿下放心,这会儿那里没什么人,不会有太多人受伤。”

  康承佑披上了斗篷准备出门,“她在哪儿?”

  “桐城。”欧淑离坦然地望着他,“元颖就是卫颜辅国大将军的长女、云麾将军的妹妹,风珂。阿珂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她说:自我知晓你我二人注定只能在战场上相见时,过往的欢愉便只能过往了。”

  这次康承佑失了很久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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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天前。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写封信给洛城县令,请他帮忙安置。”

  “回禀太子,元颖。”

  康承佑手里的毛笔落到了地上,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这两个字如一阵劲风,吹开了他铺在记忆上的一层又一层的落叶,让那些被他刻意淡忘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于是他说道,“我要见她一面。”

  欧淑离走进营帐时,敏锐地注意到了康承佑眼里以几不可闻的速度暗下去的光,她把那块祥云蝠纹玉佩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她说你欠她一个恩情。”

  “她在哪儿?”

  兴许康承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话他回得极为迫切,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看一样。

  “我要你帮我把风煊带走。”

  康承佑失了会儿神,“抱歉,于我而言,国事重于一切,故而这事我没法应允。”

  “外加一张治疗瘟疫的药方。”欧淑离加大筹码,她知道北阚境内已经爆发了小规模的瘟疫,而他们还没找到治疗的法子。

  康承佑不会不明白,相较于取得战争胜利,控制住这场瘟疫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还有她的下落。”

  “成交。”

  说罢,欧淑离坐到了几案前,默出她背熟了的那张药方。

  “这会儿就把药方给我?”

  “这方子你拿到的越早,北阚死的人就越少。更何况她还说过,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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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欧淑离从风煊怀里挣脱出来,借着月光往山洞深处走去,从最里面厚厚的枯树枝下摸出一个包袱。

  这是阿珂前两天过来藏的,里面是两件斗篷、一小坛酒和一大包肉干,她揭下酒坛的盖子尝了一口,果香甜柔、酒香浓烈,是她最爱的梅子酒。

  “还没到阿珂来接我们的时间,看来要在这儿等上一些时候了。”欧淑离把酒坛递给风煊,“喝些吧,暖暖身子。”

  “为什么这么做?”风煊随她走了进来,接过酒坛后这样问她,眼睛里看不出冷暖。

  “自然是帮阿珂救他哥哥啊。”她不清楚风煊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说法。

  她依旧喜欢着风煊,但她有些怕了,不敢再将自己的内心展露在他面前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她想问个明白,“风煊,你留着那帕子做什么?”

  在她见到风煊手中的那方帕子时,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点希冀的。

  风煊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欧淑离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她胸口的那一点温暖已荡然无存,怪她多此一举。

  “我不能害你。”

  风煊话音刚落,洞口就传来了一声狼嚎。下意识地,欧淑离后退一步,被踩断的干枯树枝在静谧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她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风煊站到了她身侧,一只手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取下她腰间的匕首,“我在,别怕。”

  珂儿同她讲过,下雪天极难觅食,是野兽最饿的时候。她还有许多事没做,可不想葬身于此啊。

  幸而那声音渐渐远去了,欧淑离松了一口气,将斗篷裹紧坐到了地上,此时她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风煊见她冷到牙齿一直打颤,忙拿了包袱里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喂她吃下几块肉干、喝了几口梅子酒。做完这些后,他坐到了一旁,把酒和肉干放在两人中间。

  两人都在等着风珂的到来,

  雪慢慢停了,风也缓了下来,清清冷冷的月光照进山洞,在地上现出一方白色,周遭一片寂静。在这片寂静里,风煊听到了欧淑离低低的呜咽声。

  “我没有办法,风煊。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没有办法你挂念你。”

  “你说回来后要为我折一枝白梅,你说明岚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你跟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风煊,你就是个骗子!”

  “还有,我不是因为你才跟珂儿交好,我不会耍心机,你千万别讨厌我啊……”

  许是酒喝多了,欧淑离说了许多平日里不会说的话。风煊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彻底安静下来,他看着她合上眼睛睡了过去,才敢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我不能害你。”

  “我一直记得那件事情,可在北疆待了些日子后,我就开始懊悔为什么当初要向你许这个诺言了。北疆时常发生战争,自然也免不了有不少将士死去。有一些人的遗孀会亲自去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家,我曾经碰上过几次。我忘不掉她们脸上的表情,怨恨、无措、强颜欢笑……那时我就暗自起誓:此生不婚,我不想让我喜欢姑娘也经受这种痛苦。”

  “重新见到你后的每时每刻,我都在逼自己狠下心来,不说喜欢你,拒绝你的喜欢,甚至扯谎骗你。战事无常,指不定哪一天我就死在了战场上。那时候你可怎么办啊?你那么好,是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平安喜乐过完此生的。我不值得。”

  风煊拿过酒坛,咕咚咕咚喝下许多梅子酒,“倘若有来生,你还愿意接着喜欢我吗?那时候我去娶你,你可愿意?还有,以后就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别再让人担心了。”

  欧淑离没有睡着,她听见了这些话,合着的眼皮里流下一滴泪,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不理智,可是我无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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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

  两个月前。

  中崇元年十月初六,欧府正堂。

  欧淑离跪在地上,怔怔地盯着卫公公手里的懿旨,泪水从眼眶里逃出,打湿了衣裙。那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见她愣在那里,欧夫人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淑离。”

  “臣女接旨。”欧淑离勉强回过一丝神,高举双手接下那团冰凉的绸缎。

  送走卫公公后,风夫人拉住她的手,神色担忧地道,“淑离,若是你不愿意做这皇后,母亲这就进宫去找太后。”

  欧淑离没有回答,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敲成了无数的碎片。她把手抽出来,在一片恍惚中往她的房间走去,刚进房门就倒在了地上,只觉得喉咙干涩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掉下来。

  自京北大营后,欧淑离便明白了风煊对她无意,终有一日他会同别的女子成亲,她也会嫁做他人妇。却没料到当她真正地面临这些事实时,竟会这么难过。

  次日,风珂来了府上跟她告别。

  “前线来了军报,哥哥被俘了。爹爹要我去桐城接替哥哥的位置。”

  被俘?!欧淑离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未有过关于战争的经历,一时想不到风煊会被敌人怎么对待,会被打吗,会被杀吗?他是个骨子里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能忍受敌人的折辱?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救他,就是太冒险了,我怕爹爹不同意。”

  风珂的计划是这样的。北康境内的洛城位于三国交界处,故而此地商贸繁荣,居民自然也十分混杂,只需扮作商人就能混进去。北康军队驻扎洛城往东三十里的地方,他们近日新换了一批厨娘,这些心善的厨娘时常出营去挖野菜,只要风珂晕倒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十有八九会被带回军营。之后用编造好的身份博取信任和同情,从而在那里待上几日,再用元颖这个名字去找康承佑,他会帮忙的。

  “珂儿,康承佑为什么会帮忙?”

  风珂这才反应过来她从未和欧淑离说过这段往事,“去年我化名元颖去夏州办事,偶然救了他一命,他欠我一个恩情。那时候我哪儿知道他是北康太子啊,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阿离,我不想见他。”

  “珂儿,”欧淑离握住她的手,“你敢带我同去吗?”

  山洞外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欧淑离的睡眠,风珂带人来接他们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桐城。

  再三日后,风珂带她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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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8

  中崇元年腊月三十,卫颜同北康结束和谈,双方一致同意休战。和谈结束的当天,北康军队就撤离了桐城,于是风大将军也挑了个好日子率军归京。

  同年九月十五,当今圣上大婚。

  到了中崇二年年末,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他们的这位皇后娘娘不仅性情娴静温良,更是有着将六宫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本事,若是放在百年之后来作评价,定当会赢得一代贤后的美名。

  中崇三年四月,因皇后娘娘喜茉莉清香,圣上便将凤栖宫中的牡丹悉数移除,换上宝珠茉莉。时至花季,万朵栀子同时盛开,香气沁人心脾。

  据宫人们说,圣上对皇后娘娘十分宠溺,不忍让她受旁人的委屈,因此一直没有再纳妃。以至于偌大的后宫之中,只有太后和皇后两位主子。宫人们还说,圣上喝醉后最是孩子气,只有皇后娘娘去哄才能乖乖就寝,那时圣上就会拉住娘娘的手,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阿妍,阿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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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百姓关心的另一件事,是相府大小姐欧疏离大病初愈,和风家那位云麾将军议亲的事。

  风煊是个极其善于隐藏内心感情的人,故而几乎无人知晓他对欧淑离的心意,除了当今圣上卫子栩。

  两人自幼交好,又一同在北疆待了三年,对他们而言,除却各自心腹外,没有比彼此更值得信任的人了。有个小姑娘正等着风煊回去为她折一枝白梅,这事卫子栩是清楚的,风煊也明了卫子栩同户部尚书府的钟轻妍之间有一根红线。

  后来云尚书因为贪污被撤职,卫子栩和钟轻妍的婚事自然作罢。正当卫子栩寻思着怎么让钟轻妍换个身份进宫时,太后已经在未同他商量的情形下,给他敲定了新的皇后人选。

  于是他给彼时还身处北疆的风煊写了一封信,却未料到次日就传来了风煊被俘的消息,所以直到中崇二年一月初十,这两对璧人才商量出了具体的办法。

  什么“关乎皇家颜面,赐婚的懿旨是不可能收回”都是不可能的,他们想出来了诸多可行的法子。

  比如让欧疏离假装重病,以此拖延婚期,皇后的位子空不了那么久,这种情况下只能另择他人。

  于是顺理成章地,风煊和欧疏离在战事胜利两年后顺利大婚。

  其实假装重病一年足矣,至于为什么要花费两年时间,这是因为二人间的芥蒂还未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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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云婉大婚前,请了几位和她玩得好的女孩,在云裳阁办了一场“单身派对”。

  其实就是喝喝酒,吃吃点心,说说笑笑玩一个晚上。

  夏婕早早去了荣家铺子,排了一个时辰的队,买到了最好吃的糕点。

  钟轻妍来得最晚,京郊突然发生了一件命案,司扶清公务缠身,她只好立即动身,再在勘探现场、收集证据的程序走完后,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或许是在军营中长大的缘故,风珂酒量极好,也喝得最多,足足喝了两坛子桂花酿。

  最后还是欧疏离把烂醉如泥的风珂送回了家。

  等在风府门口的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欧疏离权当没看见,将风珂扶下马车,交给她的丫环照顾。

  然后转身,上车,嘱咐车夫快些离开。

  下一秒车帘被人掀起,风煊强行闯进了车厢。

  欧疏离神色自若,“云麾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你喝酒了?”风煊没话找话。

  欧疏离没回答,靠在枕头上假寐。

  “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我不应该……不应该一直把你往外推。”

  良久以后,风煊说出了他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

  “是吗?”欧疏离觉得好笑,睁开眼睛看着他,“所以呢?”

  “我……”风煊欲言又止。

  “风小将军,”欧疏离展颜一笑,莫名有了折磨他的心思,“可如果我现在不想要你了呢?”

  马车偏偏在这时候来了个急转弯,欧疏离反应不急,被风煊一把抱住,他说,“别离开我,求你。像我这种冷心冷肺的人、蠢笨如猪的人,只有你愿意要我。”

  “我们相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既然风小将军如此……不堪,那我为什么要收下你呢?”

  “我……”风煊被问住了,这下弄巧成拙,他反倒不知道怎么收场。

  “母亲在京郊为我买了处三进的宅子,”欧疏离移开视线,声调愉悦,“管家说还缺一个懂得侍弄花草的小厮,不知道风小将军愿不愿意屈尊降贵去侍弄花草呢?”

  “我愿意!”风煊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急忙应下她的要求。

  就在那里种一片梅花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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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京郊别院。

  雪是从昨夜开始落的,欧淑离将醒未醒之时,就嗅到了雪花的清冽味道。她把右手伸出去,想叫醒身边的风煊,却只摸到了带着余温的被褥。

  欧淑离睁开眼睛,才发现枕边人已不在了。

  于是她披衣下床,推开窗子独自赏着雪景,却忽地在院子里的梅花林中瞧见了一个走动的人影。

  是风煊,他正站在一株梅花树下,抬手将那支开得最好的白梅折下来。

  欧疏离低下头,甜甜一笑,又悄悄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合上眼睛,装出还未睡醒的样子。

  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后,欧淑离偷偷睁开眼睛,见风煊正神情专注地将那几支白梅插到青瓷瓶子里,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这日子真好啊。

  欧淑离暗自想着,又甜甜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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