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太生气了,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她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点也不想卷入权力斗争,更别说被迫卷入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救他。
“既然连累了你,那我定会护你周全。”卫子栩神色坚定,看起来真的做好了为此事负责的打算。
夏贵妃之所以会认为她站到了太子阵营,十有八九是因为赐婚的事,但是一定把这个不能告诉她。卫子栩看得出来,轻妍一直在努力与他划清界限,若是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更难预料两人的关系走向了。
轻妍努力让自己保持礼貌,“别承诺了,我现在根本不敢信你的话。殿下的承诺就跟水里的月亮一样,一捞就散了。之前殿下还跟我承诺,说会保证小院的安宁,可还不是随即就置之不理了。殿下何必要阳奉阴违,一边给出一个虚假的承诺,一边故意引来杀手?”
“那是为了救……”
“为了救出你的影卫?”轻妍打断他的解释,“殿下若是想这样做,直接告诉我就是,关乎人命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还有之前,殿下若是想让我去青云观送信,一样直说就是,大家各取所需,多简单的事,何必再演一出戏。殿下这么活着,不觉得累吗?”
“殿下重情重义,令人钦佩,可这不能抵了殿下不守信用的账。”轻妍站起身,将那柄短刀放在桌上,离开了房间。
卫子栩握住那柄短刀,同她一样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的确,他的承诺一向都是真假掺半,根本不值得信任。
信任对他来说,是像父爱一样稀缺的东西,除了身边的亲信外,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觉得别人会信自己。可是钟轻妍啊,在哪个烛火摇晃的晚上,替他包好肩上的伤口后,她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他就不该骗她的。
他一直都活得太累了,戴着面具与人虚与委蛇,同人拐弯抹角地说话,猜别人的心思,也让别人猜自己的心思。
这么多年下来,竟然也习惯了。
卫子栩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像是生了重病濒临死亡的病人弄丢了他的良药。
想要纵火的人,终将引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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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妍回到钟府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循着记忆往棠院走,一路上默默记着钟府的建筑布局,快要行至棠院时,不出意外地在院子门口看到了泽兰。
泽兰见她走近,忙迎了上来,“姑娘,老夫人昨个儿打夏州回来了。夫人说,让姑娘先回棠院修整一番,然后去兰院给老夫人请安,之后再去夫人那里用晚饭。”
“我知道了,辛苦泽兰姐姐了。”轻妍礼貌应答。
毕竟在这宅子里,肯真心实意地帮着钟夫人的,除了钟夫人的四个陪嫁丫环,紫苏紫英泽兰佩兰外,就是这位钟老夫人了。
送走了泽兰,轻妍迈步进了棠院。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这座院子的精致吓了一跳。
棠院里大大小小一共十几间屋子,间间精致典雅、气度非凡;庭院里的花木生机勃勃,分布上似乎也有讲究,繁而不乱;地上整齐铺着青色石板,用清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再往里走进了屋子,家具一应是黄花梨的,雕刻精美、漆色新亮;摆件是各色的瓷器玉器,轻妍大学时选修过一门古代瓷器的课,虽然现在记不清多少内容了,但大概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待她落了座,几个丫环纷纷进了屋子给她请安,她们都梳着一样的发式,穿着一色的藕荷色衣服。
轻妍依稀记得,这是原主屋里的二等丫环,叫做白桃、白杏、玉荷、玉梅的。轻妍跟她们不熟,心里没有生出一丝亲切感,见她们已经见过了礼,就让她们各忙各的去了。
片刻后,白桃白杏送来了早就备好的热水,于是轻妍屏退了所有人,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顾忌着钟老夫人和钟夫人在等她,轻妍没敢拖延,一刻钟不到就结束了沐浴。她换上放在一边的干净衣服,踱步到衣柜旁,深呼一口气,抬手打开了衣柜门。
估计是出于方便考虑,原主带去桐乡的衣饰都很简单,她接受记忆时也只看了那些有用的信息,所以不清楚原主的生活有多么的……壕,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衣裳的料子全是绫罗绸缎,样子新颖暂且不论,每一件上至少有七八处栩栩如生的绣花,不必说就知道耗费了很多时间跟心思。
她又去看梳妆台上的首饰,首饰盒里金饰居多,每一样上都至少镶了两种宝石,成色极好,还有不少珍珠和翡翠制的耳坠、手串、发簪……
轻妍不由得感叹,怪不得在桐乡时,半夏青黛总是回忆她们还在钟府的时候,这的确是舒适日子啊!原来这才是户部尚书府嫡小姐的待遇。
轻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闻着院子里传来的馥郁花香,隐隐约约有些恍惚,这种强烈的冲击感,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确成了另一个人。
抱歉啊,既然借了你的躯壳活一次,那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你挂念的人。若是有可能,她还想实现自己前世未完成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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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半个时辰后,轻妍梳洗完毕,换好了合适的衣裳。
她放了半夏青黛的假,让她们回家去看望父母,挑了面相良善机灵的白桃白杏,往钟老夫人所在的兰院去了。
钟府的最北边是花园,花园西侧是库房、粮仓和大厨房,东侧是姨娘们住的两个院子。
南边的区域可以分成三块,正中间的那一块,从南往北依次是正门、垂花门和正堂,一般只用来会客;东边的那一块里,有钟老夫人居住的兰院,以及钟尚书和钟夫人居住的梅园;西边则是哥哥钟君骥的竹园,和轻妍的棠院。
轻妍刚进入兰苑,就听到了从正房里传出的说笑声,听着像是钟老夫人和钟夫人。
心脏忽地加了速,呼吸也急促了几分,轻妍有些忐忑,这可是她在这里的亲人啊,她不是原主,和她们并没有那种深厚的感情,所以她要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啊?
轻妍不安地抓着手里的帕子,脚下的步子没停,暗自稳了稳心神,迈步进了屋子。
轻妍先给钟老夫人请了安,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又给钟夫人见了礼,这之后才抬起头来,望了眼钟老夫人的模样。
钟老夫人精神矍铄,尽管脸上带着笑,但还能看出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见她来了,钟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甚,急忙招手让她过去。
轻妍应了声是,又转头看了眼钟夫人。
记忆归记忆,见到真实的钟夫人时,轻妍心头还是一颤,似有电流经过全身,不由自主地,眼泪就蓄满了眼眶。
前世的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只见过父亲偷偷夹在书里的几张照片,那是一个温婉清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人,而钟夫人,竟然和她母亲长得有七分相像。
她心中本来怀着芥蒂的,却在见到钟夫人时散了个干净,一声母亲脱口而出,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钟夫人以为轻妍在桐乡受了委屈,急忙上前抱住她,话里满是心疼,“受苦了,我儿受苦了,不会有下次了。”
钟老夫人见她如此,也怒道,“你爹那个混蛋,也就是趁着我去夏州了,才敢这么纵容那周雪萃!阿妍放心,往后有祖母给你撑腰,我看谁还敢这么放肆!”
周雪萃是周姨娘的闺名,也是钟尚书的……真爱吧。
“祖母莫要生气,”轻妍止了眼泪,柔声道,“祖母安心享福就是,轻妍再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
钟老夫人当她说这话是出于小女儿气性,只笑着安慰道,“我们阿妍长大了,以后说不定能护着我这老太婆喽!”
轻妍敛下眸子里的情绪,没有多话。在她们眼里她只是个小姑娘,只能躲在大人背后寻求保护,做不了什么事情的,不过这也是个极好的伪装,便于扮猪吃老虎。
白桃搬了个矮凳过来,她坐到了钟老夫人身侧,安静地听着钟老夫人和母亲的对话。
多是母亲在说,钟老夫人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京中发生了什么趣事,把老夫人哄得喜笑颜开。其间钟老夫人问了两句,周氏有没有作妖,母亲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说一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轻妍不知道她的猜测对不对。
虽说钟老夫人会为她们撑腰,可这类事情发生得多了,钟老夫人也会厌烦、也会想逃避吧,不是关系亲疏的问题,人之常情都是如此。
再说了,钟尚书一向肯听钟老夫人的话,可同样的话(诸如不要宠妾灭妻)说了太多次,也会让人置若罔闻,从而失去最开始的效用。
所以母亲从来不提那些小事,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对周氏的作也一向纵容,只等着她作出什么大乱子,再在钟老夫人面前告上一状,以求一击必杀。
简单来讲就是,好刚要用到刀刃上。
官宦之家自然是少不了明争暗斗的,正妻打压妾室,妾室之间又互相算计,只是钟家有些不同。
钟尚书一共娶了三房妾室,其中最为宠爱周氏,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差不多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不知为何,他对正房钟夫人尤其看不上眼,甚至任由周氏在钟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钟夫人从不在明面上与周氏计较,跌份儿,只会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几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两人都生了一儿一女,周氏觉得自己为钟家延续了香火,又仗着钟尚书连续几年的宠,于是开始求着钟尚书将她抬成平妻。
钟夫人终于爆发了,将周氏叫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同时不忘赏她两个巴掌。
三人的关系就此恶化。
钟夫人娘家夏家极为显赫,几乎掌控着整个夏州的药材生意,在各个地方都开了药材铺。近十年来又开始培养、拉拢医者,以求扩大产业链,日后患者的求医、问药活动,都在安家开的铺子里完成。
虽无人在朝为官,但和江湖人士一向交好,所以朝中官员也会给夏家的人几分面子。
钟尚书不敢将钟夫人惹急了,又不愿让心上人受委屈,于是在这事里成了个和稀泥的,也是因为如此,两人的积怨越来越深。
随后进门的孟氏和苏氏,一个在周氏的威逼利诱之下,加入了周氏阵营,另一个则认清形势,站到了钟夫人这边。
哦对了,如今苏氏的狼子野心也昭然若揭了,她得跟母亲说一声,早早防着这个女人。
钟老夫人开始说起了,她在夏州的一些见闻。
轻妍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时应和着她,一是因为钟老夫人真心爱护母亲和她,哄老人家开心嘛;二是她想从钟老夫人这里,问出一些感兴趣的消息。
“祖母,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轻妍问道。
轻妍记得,哥哥钟君骥自十岁起就去了夏州,如今已有七年未归,对外只说是养病。钟老夫人这次前往夏州,也是因为太过思念孙子,前去看望的。
“横竖也要过了年再回,”钟老夫人回道,“你外祖父那边不错,比咱府里清净多了,你哥哥在那边也好备考不是。”
这话说的没错,哥哥来年春天就要参加春闱了,若是在钟府备考,那母亲和周氏的事情,定会烦扰到他。倒不如远远离开京城,在夏州安心备考。
轻妍不清楚的是,钟尚书对钟君骥是什么态度。
钟尚书不喜母亲和自己,这没什么所谓,可哥哥若是入朝为官,除去自身科举的优异成绩外,必然要借几分钟尚书的力。
细细想来,若是钟尚书肯把钟君骥放在心上,哥哥就不会因为周氏的暗害,而被迫远走夏州吧。
可钟君骥在外代表的是钟府的面子,钟尚书这人虚伪的很,极其看重外人的评价,所以即使他不喜欢,也要顾忌着脸面,给予哥哥一些扶持吧。
轻妍又陪着钟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说的多是夏州这个地方如何如何,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有哪些京城没有的吃食之类的。
见话说得差不多了,钟夫人开口道,“母亲刚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就不让阿妍叨扰母亲了,我带轻妍去梅园了。”
钟老夫人点点头,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有些倦了。
二人正准备离开时,丫环进了屋通报,说钟尚书已回了府,这会正往兰园来呢。话音刚落,钟尚书就进了院子,于是二人不得不留了下来。
轻妍面上礼貌,心中却在冷笑,终于能见到这位偏心怪了。
钟千玄阔步进了屋,恭恭敬敬地跟钟老夫人请了安。
轻妍也起身给他见了礼,顺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钟尚书生得儒雅威严,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是个渣男。
之所以叫他渣男,是因为母亲和周氏的事情、正妻和妾室的关系,但凡他好好处理,就不会有现在这种针锋相对的局面。在这件事情里,她没有看出钟千玄的任何担当。
钟千玄看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女儿,忽然觉出一种陌生感,总感觉有些地方似乎和原来不一样了。兴许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管过轻妍,又或许是轻妍经桐乡一事后蜕变了许多。
总之,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较之以往,眉眼间少了毛躁,多了些许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