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妍有些心动,可是她又想到了今早周氏的所作所为,微微皱了眉,“我不知道,上一世我家庭和睦、生活安宁,没有任何忧心的事情,可是现在……”
司扶清从她手里抽出那册书,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先别拒绝,再考虑考虑。今日厨房做了烤肉,尝尝?”
听到烤肉二字,轻妍展颜一笑,心头的忧虑瞬间挥散去了,“这个当然要尝了!”
“亲自去给你拿,等着!”
司扶清出了门,没了可以说话的人,轻妍百无聊赖,便开始翻看他书桌上的折子。
折子内容是关于复核某桩案件的,轻妍看了几行,有了想法,顺手拿起一旁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片刻后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司扶清回来了,头也没抬,“师兄,你这案情写得不对啊,应该这么写才合适。”
来人迟迟没有说话,轻妍觉得不对,抬头看向了门口。
是卫子栩。
毛笔掉在了桌上,在白纸上染出一片墨迹。
戏剧的冲突点随之到来,司扶清正巧在这时进了门。
卫子栩瞥他一眼,眼睛半眯着,“这怎么解释?”
司扶清走到书桌前,挡在轻妍前面,“子栩,轻轻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小师妹,我们是一样的人。”
卫子栩脸色骤变,“她也是?”
怪不得,怪不得桐乡时她审案子的方法和司扶清那么相像。
此刻的气氛很微妙,轻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拉过司扶清的衣袖,“什么意思?你自曝了?”
司扶清一脸淡然,“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只有十六岁,那时还未加入太子阵营,他顺利通过了科举后。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卫子栩,在了解了他的抱负之后,司扶清加入了太子阵营。
某一次他喝醉了酒,描绘了一番前世的世界有多理想化,卫子栩自然也就了解了他的身份,而且竟然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轻妍彻底凌乱了。
为什么你这么特立独行?!这种秘密不是不能说吗?!你不怕被人当成疯子搞死吗?!
她有些腿软,扶着桌边坐到椅子上,这种感觉……她实在找不出词来形容。
“你确认他没把你当疯子?”
司扶清尴尬笑笑,低声说道,“他的接受能力……还挺强的。”
同样的,卫子栩这次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走近了,看着书桌后的轻妍,“她是你师妹?”
“没错,”司扶清答道,“我们前后脚进的队,是一个师父带的。”
卫子栩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她也……”
司扶清答得得从容不迫,“她可以做。”
“做什么?”轻妍刚缓过来,扯了下他的袖子,“司扶清,你别卖队友啊!”
“还是那个大案。”司扶清转过头来,解释道。
“可我没同……”
司扶清及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朝卫子栩微笑,“先让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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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暗室里。
“你回京那天,有人要杀你,是不是?”
轻妍点头。
“信息差有多重要,你也知道吧?”
轻妍接着点头。
“太子有影卫和暗卫,一个能保你安全,一个能给你信息,有了这两个,你稳住钟府后宅就易如反掌了。”
轻妍盯着他的眼睛,“我总感觉你在唬我。”
“我哪儿有?!”
“史书你我都看过,太子这个职业多危险啊。”
其实她已经动摇了,只是在犹豫一件事情,她将要得到的这些东西,究竟值不值得她以身犯险。
司扶清轻笑,他怎么会不识危险,奈何实现梦想的滋味太过诱人,即使肉身成石,也甘之如饴。
“钟轻妍,”司扶清很认真,“你觉得以你现在这个身份,可能一辈子独善其身吗?”
轻妍黯然,这事的确不可能,更何况她还和卫子栩有一桩婚约。横竖早就蹚不出这摊浑水了,轻妍心一狠,道,“我同意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出去吧。”
“等一下。”
“怎么,后悔了?”
“不是,”司扶清摇头,神色认真,“轻轻,这一世我一定保护好你。”
轻妍一愣,白了他一眼,“别老想着骗我眼泪。”
随后转身出了暗室。
卫子栩坐在书桌前,正看着她刚才写的句子。
轻妍有些忐忑。那纸上写的是她的拙劣意见,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太过幼稚。
司扶清出了暗室,“子栩,如果你没意见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我和轻轻明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我不同意。”
司扶清以为他是不放心轻妍,“轻轻的水平你放心,和我不相上下。”
“她的确是个人才。”卫子栩放下手里的纸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我们之间没有利益纠葛,我不能相信她。”
这话说得在理,卫子栩、风谌、卫子瑜、司扶清…………他们这些人之间或多或少都存在利益纠葛。
所谓利益纠葛,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曾经一起做过‘坏事’。
轻妍担心的则是,她在荣家铺子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已经得罪了卫子栩。早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她就不那么刚了。
她正想说算了,却听卫子栩说,“除非你做太子妃。”
“不出三日,母亲就会找你进宫问你的意愿,只要你同意了,我就同意。”
轻妍迟疑了,她在算值不值得,“好,我同意。”
于是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下来了。
司扶清告诉了轻妍一些她该知道的事情,比如影卫和暗卫会在什么时候去和她见面,见面后她应该怎么做,两人日后见面还是依靠书信联系,那个大案子现在还没提到明面上年后才会正式开始,在这之前她先扮作司扶清的随从跟着他审案子攒经验……
轻妍将这些默默记在心里,见窗外已经晕染开了晚霞,才恍然明白过来她已经出来很久了,于是匆匆道了别,找到半夏青黛,离开了司扶清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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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卫子栩来回翻看着那几张纸,百思不得其解,“司扶清,你说她为何答应得如此干脆?”
司扶清坐到书桌上,反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轻师妹?”
卫子栩一愣,“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司扶清笑得阴恻恻的,“赐婚的事是你提的吧?”
“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司扶清恍然大悟,复而又道,“也就是你人品好,不然我才不拉着轻轻往你这个火坑里跳。”
卫子栩默然不语,在轻妍的事情上,他已逐渐失了理智,如今竟然还被人套出了话。简直奇耻大辱。
司扶清看着他黯然神伤,不禁有些心软,开口解释了他刚才的问题,“在她如今的价值观里,亲情优于爱情,她被那份莫名其妙的恩情缠住了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你倒是了解她,轻轻?”
见卫子栩眼睛里似乎有火,司扶清默默挪开了几步,神色有些严肃,“男女之间不是一定要有爱情,我们是朝着同一个港口航行的伙伴,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亲人。”
“她……”卫子栩犹豫着问,“喜欢什么样的人?”
司扶清的眼神带了一点怜悯,“子栩,这件事情我也要和你解释清楚,我师妹哪哪儿都好,唯独有两个缺点。第一,审美极差;第二,对感情迟钝,尤其是对爱情,如果你不明说,她永远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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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轻妍再次叮嘱了半夏青黛一遍,“不许跟别人说我们去了司侍郎府上的事情,母亲也不行。”
“小姐,您别做……不合礼数的事。”半夏犹豫着开口,神情里满是担忧。
“想什么呢?”她轻敲了下半夏的额头,“我有分寸。”
为了让她们放心,轻妍扯了个谎,“而且我不是去见司侍郎的,今日是去和太子见面。”
两人的担忧瞬间散了许多,轻妍无奈扶额,她们为什么这么相信卫子栩?
“上次在荣家铺子时,我们说好了今日见面。”她继续编着故事,“殿下要我帮他做些事情,他也会给了我一些帮助。”
“小姐,我们要殿下的帮助做什么?”
轻妍想了想,问道,“你们觉得周姨娘待我如何?”
半夏青黛齐齐摇头。
“那为了让她不做这些坏事,我们要怎么做?”
“周夫人待小姐不好,那我们也待她不好。”青黛眼眶里蓄了泪,她妹妹就在周氏院子里做事,常常被周氏辱骂,有时还会动手。
轻妍有些吃惊,解释道,“以牙还牙,结果只会更糟,我们要给她建立一种顾忌,要让她知道,她一旦做了坏事,就会受到惩罚。要让她不敢再这么做。”
说完这些话,轻妍转过身,正巧见到一个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巷子里。
她心下一惊,不会又是杀手吧?
现下那女子正抱着一把剑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女子摘了头上的斗笠,露出凛冽的相貌。
“我是顾思微。”她说。
唤作顾思微的那女子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是最简单的样式,没有锁边、没有绣花,衣摆上还沾了些灰尘。她腕上系了根赤色丝绦,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任何饰物。
顾思微接着说道,“是太子派我来的,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轻妍松了口气,见天色已晚,便没再多问,将丁思微带回了钟府。
她本想将顾思微安置在厢耳房,没成想被她拒绝了。
顾思微摆摆手,指着她屋里的房梁道,“我睡那儿。”
轻妍对这个提议的安全性表示了担忧。
“没事,掉不下来。”顾思微满不在乎,又说,“一日三餐和你的丫环一样,再帮我洗了衣裳。钟姑娘只需做这些,旁的报酬什么的,自会有人付给我。”
轻妍问道,“是太子付你报酬?”
“差不多,总之都是那些人。”
轻妍明了她说的是太子阵营的那些人,也没再多问。
这时半夏进了屋,手上拿着一封信,“小姐,桐乡别院的张苍管事,给我爹寄了一封信。”
轻妍不解,给半夏的父亲的信件,半夏为什么拿到这里?
“这信里还有一封信,”半夏解释道,“是给小姐的。”
轻妍的逻辑一直不弱,立刻想明白了原委。
如果张苍有话要传给她,找个人传话就是了,不至于特意写封信,还是这么繁琐的方式。那么原因就是,这信里有什么不方便让旁人知道,但一定得告诉她的事情。
轻妍拆开,细细读了两遍。
张苍说他最近发现,别院的账房先生吴通最近很不对劲,有次他去找吴通谈事情,正巧听到有人正在威胁吴通,要他做什么事情,并且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名字。
张苍问她要如何做,要不要把吴通抓起来,将事情问个清楚。
轻妍走到书桌前,写了封简短的回信,交给半夏,“用你爹爹的名义,把这信带给张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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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众人入睡后。
轻妍迟迟未睡,她在想着事情,张苍告诉她的事情、和师兄编纂《颜律》的事情、姨娘和妹妹的事情……
她想得迷迷糊糊的,将要入眠之际,忽然听到了衣料破开空气的声音,她猛然坐起,看向声音的方向。
睡在梁上的顾思微跳了下来,利剑出鞘,指向从窗外翻进来的黑衣人。
轻妍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顾少侠好身手。”卫子栩无奈道,他本想偷偷溜进来找轻妍说两句话,但一时忘了顾思微这个高手的存在。
现在这情况,好不尴尬。
顾思微收剑入鞘,讥笑道,“殿下光明正大地做事不好吗?”
卫子栩并不理会她的讥讽,只说道,“顾少侠,我们钟姑娘有话要说。还有,具言在外面等你。”
顾思微神色微变,转身出了门。
轻妍听到卫子栩有事找她,披了件外衣起身点灯。
“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开口问道。
卫子栩只是盯着她,良久后悠悠唤了一声,“阿轻?”
这称呼太过亲昵,只有司扶清这么叫过她,轻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旋即在空气中闻到了桂花酒的味道,“你喝酒了?”
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卫子栩喝不喝酒、喝了多少酒,均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之内,于是改口道,“殿下不是有话要说吗?”
卫子栩自顾自坐了下来,“做太子妃,你是不是不愿意?”
他喝多了桂花酒,脸上添了红晕,眼里也多了几丝迷离,失了平日里的锐气。
仗着黑暗的保护,轻妍苦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含糊其辞道,“这桩交易很公平。”
她是不愿意蹚这摊浑水,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卫子栩的条件,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不愿意?”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卫子栩的声音清冽,和他微醺的表情形成了强烈对比。
轻妍看着他的眼睛,“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吗?”
现在的卫子栩给她的感觉格外不同。
以往他是冷静自持的持剑者,身上多少染了点站在高处的寒意,尽管走下神坛进了凡人的院子,但她从心底明白,他是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他这种皮囊完美、能力卓越的人,就应当站在高处受人敬仰。
而此刻追问答案的他,身上没了那种她一直欣赏的理智,甚至……有些胡搅蛮缠。
卫子栩不肯让步,“我很好奇你的答案。”
轻妍走到烛光里,正色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卫子栩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的酒似乎全醒了,放下手里那盒桂花糕,翻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