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要开头的时候我照例去翻了一下上一篇我写到哪里了。
然后我就发现上一篇我这尾结得跟下一篇就马上要白日飞升了一样。
不过人嘛,也就是挺感性的,一时之间就会豪情万丈,然后万丈过后,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
那时候从建康去大兴(长安),你们以为就是第二天我俩去个火车站,买张南京去西安的票,再带一份KFC上高铁,看个剧聊会儿天中午就到了的吗?
比这要艰难多了。
首先,我们南方这边的豪门望族有很多人不愿意归顺北方,或者觉得去北方就和“叛逃”差不多。那时候南北方虽然都是汉人政权,但是一下子把中间那根分割线抽掉,其实大家都有点懵,南北方并没有那么快融合的。
其次,屡经战乱公共交通已经完全崩溃。我的意思可不是说官道驿站损坏啊,道路不通啊这些。我的意思是,当时虽说是“统一”,但是中央对地方管控力还很弱的,外头乱得很,你根本不清楚哪条路可以顺利走到大兴。也就是说压根就没有统一的官驿和比较正确地图。
而且,最可怕的是路上还很不安全,原本是打仗的兵家落草为寇的不在少数,那时候平民农家活得可苦了,也没啥油水,他们专门会劫掠我们这种贵族官家。
当时我爹与大哥是直接与班师回朝的隋军一起就北上了,因为他俩被新朝廷任命了新的工作,你很难说这个里面是否有胁迫的因素在,起码我爹是不想去的,但是新朝廷看重,不能给脸不要脸对吧。然后我七弟也很坚决地就跟着他们去了。他们这样应该算是最最安全的去北方的方式了。
而我因为犹豫不决了一下,就没有赶上这一波。所以说干什么事儿不能犹豫呢,一犹豫就容易错过最好的机会。
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工作也没有了,清理了一下家里的财产,第一次面临了“财政危机”,一家老小都要坐吃山空。我只得赶紧将“北上寻仕”提上日程。
不久之后,就收到我爹和大哥顺利入隋做官的消息,于是我马上给我大哥书信,想请他寻个什么路子把我也接到北方去谋生。
本以为这事儿基本妥了,可是一连写了好几封,不知是国家书信系统也崩塌了呢,还是我大哥没有理睬我。虽然他脾气不太好,对亲人的关心也极少,可是拽一把亲兄弟这种当时世家大族的基本操作,他却视而不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
拖了几个月毫无消息,焦虑渐渐蔓延,纵然外面的世界很可怕,我也只能选择自己北上了。
先把家里人留在建康,带上点盘缠与想北上寻求仕途发展的官家子弟几个人结伴,我们一起想办法自己腿着去大兴(长安)。
当然欧阳询也在其中,我爹的宅子烧掉之后他就暂住我家,他恐怕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建康呆了,早就劝我说咱大哥靠不住,自己走吧。
同行的几个人中,还有个叫褚亮的,比我们小几岁,之前也是个小公务员,我先卖个关子,你们记住这个名字就好。
现在想来,这一路走得还算是顺利,我们当时带了自家的车马和仆人,颠簸了近一个月,才最终到了“梦想升起的地方”。
只是这个地方和我们想的大相径庭。
北方的城市远没有南方秀丽规整。那时候的大兴(长安)风沙大,走两步就真的满脸沙。街道虽然比建康要宽敞一些,但是几经战乱,城市凋敝破败。而且北方城市吧,它缺水,然后城市污水处理系统很差,到处都弥漫着销魂的味道。
我这刚刚燃起一点希望的小心脏啊,一下又跌入了谷底。
然后第二重打击便是,我大哥的确是不想理我,这事儿实锤了。我们当时第一步就是去找他,想寻个落脚的地方,他居然不愿收留我们。
那时候他与我爹也是寄宿在别人的家中,也许也是对未来充满焦虑的吧,他一点点拖油瓶都不愿意背。
倒是我那当时极其颓废的老爹,还拉下老脸带着我们去拜会了在北方之前有点交情的望族人家,给我们寻出路。
这家人不但认识我,居然还认得当时贵族小青年辩论会上表现出众的欧阳询,所以愿意收留我们,还愿意举荐我们,就是到处给我们递上简历,这就算是打开了我们找工作的大门。
现在想来,这是我爹最后一次有能力帮助到我们,那时候他的精神世界已如同枯木,但却不忘亲情,用最后一点气力推了我们一把。
你们现在说他是奸相也好,庸人也罢,在我心中,他永远是我感性而真诚的老爹。
当时的隋文帝正在广招天下贤士来填充国家机构的空缺。用现在的话说他们这个新政权在开人才招聘会呢,政府机构很多岗位都obr /en着。
其实想想真和现在也没多少差别,我们得到举荐,便拿着简历去跑招聘会的会场,和面试官介绍一下自己的学历背景和之前的工作经验,等待他给你发offer。
招聘会一般就设在王府之中,面试官么就是皇亲国戚和他们位高权重的近臣,学历背景其实是家世背景,之前也提到过,我们那个时代,家世意味着你的受教育程度。
当然了,这是我们这些小透明的应聘找工作的方式。
大神们可就不是这样的了。
那时候有一件事情在这大兴轰动一时。就是有两个兄弟来到了北方。
虞世基与虞世南两兄弟。
他们俩的名声来源于在陈朝时哥哥位高权重,弟弟品德高尚、文才出众。他们肯来北方寻觅新的工作,这意味着南方仕族对于北方政权的认可。
不过对那时候的欧阳询来说,他对这位传说中的虞世南更加是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在。
谁让他当时是“二王”的迷弟呢,这虞世南和一个叫做智永的和尚同郡,据说曾经跟着他一起学书法。而智永,是王羲之正统的第七世孙。
当时学书,欧阳询再喜欢也就只能临临帖吧,可是那虞世南却是得到了王羲之的后人亲传,手把手的教出来的。那时候他就已经在书法界小有名气。
追星的人应该能懂这种羡慕嫉妒恨吧,基本就是你只能在屋里贴一贴海报,最多也就是周边买买买,然后另外一个人却能每天跟你的爱豆见面吃饭。
彼时我觉得欧阳询还并不知道自己之后的命运会和虞世南有如此深的交汇。就在隋朝找工作这个时间节点上,我们和“传说中的二兄弟”地位还是天差地别的。
他们一到大兴(长安),居然被人比作西晋的“二陆”,对那时的统治阶层来说,就好比是玩个游戏正在挑“英雄”呢,忽然发现从天而降两个“VIP英雄”,属性好到爆炸的那种。
立即,当时的晋王杨广和秦王杨俊都免试给他们俩发了offer,还条件特别丰厚,就是SSPoffer啦。
我们那时候offer主要有两种吧,一种是朝廷直接录用,一种是被皇亲国戚们收做“宾客”。这两种各有利有弊吧,朝廷直接录用的话,做小公务员的几率比较大,等于是在庞大的国家机器上做一个小螺丝钉,收入也不高,要慢慢熬上去;如果做“宾客”,或者说是“属官”,整日和皇亲国戚混在一起,言语还能直接影响上层,有时候薪水也不低,但是就有一点赌博的味道,赌你跟的人的将来。虞氏兄弟收到的就是这第二种offer。
这个虞世南也不知道是咋想的,忽然推说母亲身子不好,直接把这俩offer都拒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虞世南这个家伙,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挺深的政治敏感性,都说搞艺术靠天赋,其实搞政治也极其需要天赋。
关于虞世南之后有的可说的,这篇就先说到这里。
最终,波澜不惊地跑过几场招聘会之后,经过挺长时间的等待,我和欧阳询都有了offer。是第一种朝廷直接录用的offer,在太常寺里面任职,官名叫做“太常博士”,这是一个七品小官。
可别误会我们出家当住持去了。
这太常寺其实是个政府机构,现在想来应该是“文化部的礼仪民俗研究中心+执行”?
和现在还真是有点不好对标,简单来说那个时候要搞个什么大型文艺活动的,一般是祭祀之类的吧,总得有人知道选什么日子?哪些人参加?流程是什么?该准备点什么?这些七七八八的对吧,这就是“太常寺”的工作。所以搞这个事情的人得“博文通史”呢,他得细细知道历史上都是怎么搞的,才能仿效前人,自己再发展进步一下,搞得有模有样。
拿到这个offer其实我很失望,我在陈朝之时已经做到了太子洗马,是个颇具前途的从五品官,而且总算是脱离了我不擅长的文书工作,现在这个offer却又将我的事业打回原点。
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我被“降岗降薪”了,谁心情能好过嘛。不过这也算是除掉了我爹加成之后的我的真实level吧。
我进太常寺,马上书文的弱势就体现出来了,之后只能各种打杂,一会管管祭祀酒器具,一会儿管管音乐班底。
但是当时欧阳询的这个offer对他来说却算是“人岗极其适配”的。他博闻通史,文字功底极好,又擅书,于是当时就让他跟着去做了祭祀组的相关工作,主要是勒石铭文的工作。
就是我们这里搞了个什么事情,最后要立个碑纪念一下,他就负责撰文、写文,然后让人刻在石头上。现在听起来是不是觉得跟个匠人一样?但是那个时候却是很庄重的一项工作,能刻碑上石的事儿,那可都是国家级别的大事儿,不但撰文的内容需要引经据典,流畅精彩,而且碑面文章的格式、韵脚都有严格的要求,这需要扎实的文化底蕴和文字功底。
就这样,在欧阳询三十五岁的时候,终于以一个文书类公务员的身份开启了他个人职业发展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