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榆后，杰克回到办公室稍作休息。4836趁机凑过去问道：“杰克，为什么你们都说一定要让鬼魂平复心情才能带回阴间？”

　　“工作手册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但是，有必要做到像托梦这样吗？”4836凑得更近了，“据说，大部分的死神都是简单安慰两声就强行带回来，还有的说，吓一吓鬼魂就好……”

　　“鄙人觉得这样不妥吧？我们区应该不会有人出这种馊主意吧？”

　　“我是从其它区听说的……”4836咧着嘴掩饰过去，“不用管这个，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帮周先生到这个份上？”

　　“鬼魂的执念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消失，更不会因为恐惧消失。如果他们一直挂心某件事，在接送的过程中就会分神。”杰克略带伤感地说道，“更糟糕的是，他们会掉进人间与阴间的缝隙里，变成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的传说是真的？难道不是你们用来吓人的？”

　　“是真的。”杰克的声音有点沉重，让4836捕捉到一丝信息：“难道你曾经见过有人掉到缝隙里吗？”

　　“鄙人见过。”一个悲泣的男人又浮现在杰克脑海中，“那是鄙人刚上岗不久的时候遇到的单子。”

　　杰克看着4836骷髅眼里溢出来的好奇，叹了口气，缓缓开始自己的回忆——

　　“当事者的名字叫赵成，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当鄙人站在赵先生面前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和之前的其他鬼魂有不同之处，但就在鄙人还没有说完开场白，赵先生就精神恍惚地打断了鄙人，口中一直重复着‘我怎么能死呢’‘我死了家里怎么办’两句话，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凄惨，鄙人都能感觉到那种刺骨的疼痛。然而，鄙人当时只是觉得，赵先生可能是太过爱自己的家人才舍不得人世间，没有过多考虑赵先生的情况。

　　那时的赵先生，遗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鬼魂跪倒在病床边，旁边还有泪流满面的妻子。赵先生看到自己的妻子，精神更加崩溃，乞求鄙人放过他。他说，他的家人需要他，让鄙人帮他复活……这种事情鄙人当然做不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简单地安慰他两句。

　　谁料到，赵先生反而紧紧地抓住鄙人的手臂，请求鄙人让他回家再看一眼。其实，当时鄙人本可以像前辈说的那样，就此狠心将赵先生带回阴间，但鄙人还是犹豫了，最终答应了赵先生的请求。现在回想起来，鄙人当时的决定可能害了赵先生……

　　鄙人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周先生临时驿站只能存在24小时，时间到了一定要走，千万不能留恋……”

　　“24小时？临时驿站原来可以存在这么久！”4836打断杰克的讲述。

　　“是啊，当时是没有经验，现在鄙人都不敢随意将临时驿站的实情告诉当事者。”

　　“赵先生整整呆了24小时吗？”

　　杰克点点头，悲伤地说道：“他在临时驿站呆满了24小时，也足足哭泣了24小时。

　　赵先生默默跟着自己的妻子走回家里，鄙人紧跟在他的后面，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到赵先生的家里，鄙人就差不多明白了。赵先生的家并不大，却挤下了一家六口，其中还有一半是病人。赵先生的父亲和妹妹都卧病在床多年，连儿子也不幸染上重疾。家里到处都堆满了手工制品，应该是赵先生的母亲和妻子一边做手工挣钱，一边照看病人。

　　鄙人和赵先生进门的时候，他的母亲正在做手工。他的妻子流着泪告知婆婆，婆媳二人抱着一起哭泣，床上神智不清醒的老父亲和妹妹还弄不清楚状况，只有儿子听到消息，带病爬起身，抱着妈妈和奶奶，脸上的悲痛已经超过他那个年纪所能承受的最大值。看到此情此景，鄙人一下子就体会到赵先生的处境，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实在不忍心抛下这个家……最作弄人的是，赵先生的死因却是过劳死……

　　赵先生对鄙人说，他一直在努力挣钱，希望自己的家能够摆脱贫困，不曾想却一步一步陷入绝境。如果连他都离开了，这个家庭的希望就被彻底掐灭了……鄙人只能安慰他，家人吉人天相，定能振作起来、绝处逢生，可是，鄙人的话并没有半点根据，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家，实在是太艰难了……鄙人曾觉得，如果这是系统和执笔死神的安排，那他们也太不合理了，但后来劳尔告诉鄙人，死亡的运行规则就是如此，没有合理与不合理，体恤不是系统会做的事情……

　　鄙人知道赵先生的痛苦，却没办法帮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赵先生对家里的愧疚就更深，当他看到妻子在计算自己身后事的花费时，竟然哭得像个孩子，抱着她的妻子说不用管自己，把钱省下来当生活费……还好赵太太是感知不到赵先生的存在，不然她知道赵先生这么说，估计心都要碎了……

　　赵先生一直哭一直哭，眼泪流遍了驿站，启程前往阴间变得更难。鄙人告诉赵先生，他已经无法再为家人做什么了，让他死心回阴间，但赵先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那时候鄙人做事情实在太无能，哪怕能够婉转一点，哪怕善意地欺骗他，或许结局都可能变得不同。

　　鄙人什么都没有做，放任赵先生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哭着吃饭、哭着干活、哭着入睡，放任赵先生四处乱撞却处处扑空，放任无力感深深侵蚀着赵先生……

　　24小时不知怎么过得那么快，很快驿站就要消失，赵先生却不想离开。鄙人告诉他孤魂野鬼的事情，他也无动于衷。最终，在驿站开始崩塌的时候，鄙人死死抱住赵先生，硬是带他上路。

　　灰色旋风护送着我们，就在接近阴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在人间与阴间的缝隙中一直会传出哭号，往日鄙人都不以为意，可那次赵先生却总朝着缝隙的方向看，说是他的家人在找他，鄙人只能一直解释。想想也知道，鄙人那些一本正经的解释，怎么可能打动一个心思完全在人间的当事者……

　　在鄙人不注意的时候，赵先生用力挣脱了鄙人的怀抱，往旋风的中心跳下。鄙人赶紧拉住他，奇怪的是，在旋风的下面似乎也有力量在拉住他，鄙人僵持了好久都没能把赵先生拉回来，结果……结果还是赵先生主动撇开鄙人的手，说让鄙人放过他，让他和家人在一起……就这样，鄙人眼睁睁地看着赵先生跌入缝隙中，连一声响动也没有传来……”

　　“真可怜……杰克，那你当时一定受了很重的处罚吧？”4836骷髅眼里都是惋惜。

　　“意外地，并没有。”杰克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