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竹和走进屋内,环顾四周。
屋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些,门口没有地毯,但是地上有一条废旧的浴巾,上面放置着她平时穿的鞋子。
鞋子的款式很少,一款偏休闲,是一双短鞋跟的灰色革质靴,没有系带,所以穿的时候往往能看到整个赤裸的脚背。
而另一双偏正式,是双长鞋跟的黑色系带鞋。
由于这类鞋子拥有系带,所以即使是穿上黑色丝袜也不容易滑落,因此,这种款式的鞋子深受参加舞会的女性喜爱。
当然,宋雪雯小姐看上去不像是会穿着黑丝参加舞会的人,所以应该是上班的时候穿的。
门口的木地板有些腐烂,大概率是下大雨的时候,由于部分的雨水透过门底渗进来所导致的。
天花板的横梁还有些积灰,总体来说,生活环境挺糟糕的。
屋内没有伞架,于是伊竹便将雨伞挂在锈迹斑斑的门把手上。
“喏,拖鞋。”宋雪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两双拖鞋递给两人。
“谢谢”伊竹道谢一声,和老乔木一起换上了拖鞋,鞋底非常的崭新,应该平时也没什么客人。
“那个,恁是想看什么画作来着?”宋雪雯搬开挡在卧室走廊上的草板纸箱,箱子的外面满是彩色的颜料,应该是她用来放画具的。
“我是来鉴赏《人类适宜食用》的。”伊竹点点头,回答道。
宋雪雯听完眼睛斜视,嘴巴小嘶一声,或许是觉得这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过尴尬,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太情愿。
“哈哈,麻烦你了,小雯。”老乔木憨厚一笑,给伊竹让开一个身位,仿佛是迫不及待的想听到他的鉴赏。
“行,那跟我来吧。”
宋雪雯不经意的揉着自己的耳垂,大概是对评鉴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不是老乔木建议,她很可能门都不会开。
玄关进去后便是狭短的走廊,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墙面石膏粉和湿冷的空气搅在一块,发出一股淡淡的异味,地板踩上去还会发出吱呀的异响。
“宋雪雯小姐主职是服务员吗?”伊竹看到窗户底下被收起来的白色衬衣,发问道。
“啊,是的,一个月差不多三孔郎。”宋雪雯稍微挺直了背,整个人看上去英气不少,“对了,恁叫宋小姐就可以了,宋是我的姓。”
据说第一大陆的国家大多采用月发制,而非周发制,当地的人习惯以月份来计数,例如月薪,或是月租。
当然,拜柯城的垃圾邮政所赐,伊竹的生活费也采用月发制。
一个月3孔郎,那么一周就是75雀丁左右,这连伊竹生活费的一半都还没有。
凄凄惨惨戚戚
三人走进宋雪雯的“画室”
说是画室,其本质就是储物间,也是整间屋子内唯一拥有煤气灯的地方,不过是罐装煤气壶灯,没有瓦斯管道连接,应该是她平时晚上用来画画用的。
画室里面堆砌着各式各样的杂物与画具,地上散落着一些纸屑,拖把和扫帚闲置在墙角,门对面有几副用白色粗织布盖住的画架,里面摆着的就是她的作品。
伊竹打量了几眼桌上的调色板,上面干涸的颜料看起来非常劣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廉价彩油,但是颜色却调配的意外分明。
“您是色盲,对吧?”伊竹好奇的发问道。
“是,也不是。”宋雪雯含糊的回答,似乎是不想在这方面讨论太多。
她的积极性真的很低。
老乔木或许是画家职业病犯了,开始帮起宋雪雯整理起颜料盒来。
伊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用着轻松的语气,换了个更为日常的话题:
“画画是您平时的兴趣爱好,对吗?”
“对,也不对。”宋雪雯从纸箱上拿起一只断掉的铅笔,用小刀削了起来,“哦对了,你想看的那副画在左边第二个。”
又是含糊不清的回答。
看来她不是很喜欢跟旁人聊天,并非是内向的羞涩抗拒,或是社交恐惧症的恐惧难堪,只是单纯的对他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伊竹并没有感到尴尬或者受到冒犯,因为他的内心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一种“冷性烦躁”的阶段,对于负面情绪并不敏感,但预计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整个人就会彻底情绪崩溃,大厦倾塌。
也就是所谓的[忍忍忍忍忍,看似风平浪静,但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请问我可以掀开画布了吗?”伊竹走上前去,挽起白色织布的一角,礼貌的发问道。
宋雪雯停下小刀,将笔尖放在眼前检查几秒,听到伊竹的发问后还愣了一下,开口回答道:
“哦额……当然可以,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伊竹并没有多想,捏起画布的顶端将其掀开,一副色彩斑斓的画作呈现于他的眼前。
透视,完全是章乱纷杂的。
线条,千变万化,却又让人觉得精确可辨。
色彩,大胆狰狞,极度鲜艳。
结构,残缺不全,宛若被融化。
笔触,随心所欲,高昂,强烈,但却又带着几丝敬畏。
画面里,一颗猩红的太阳占据了画面的上半部分,将整个天空笼罩,肆意挥洒着炽热的火蛇,光芒沿着中心光球处纵情发散,蔓延至整副画作的边际。
巨型的块状砂岩堆叠而成一座通天的圣阶,一步一步的通向耀丽的日冕,直到消逝在无边的白亘辉光当中。
在大理石与花岗岩所装裱的巨石台阶之上,几排披着黑色长袍的人跪在地上,正在敬拜着太阳。
于台阶之下,无数穿着各式简陋衣物的人们,将他们的额头紧紧死贴着程亮的大地,双手叩拜在地面,朝圣着赤灼的烈阳。
背景里,远处的大海喷涌着如浪潮般的白色水汽,云与雾宛若挣脱了天空的束缚,从穹顶的彼端,跌落至卑贱的大地。
隐约看去,远处似乎还能看见被热气炙烤着的人类。
他们应该浑身血红,皮肤布满粉色的水泡,但他们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哀嚎,虔诚的瘫跪在地上,最后,他们一声不吭的被滚烫的水汽彻底煮死。
天空黢红,大地焚毁,汪洋抽干,万物枯焦,可即便是燎原的野火,也未曾敢发出哪怕一丝的呲灼声。
因为,太阳,祂在看着你。
你又怎敢,以喧叨寂?
“这……”伊竹捂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这幅画采用了古典式的对称,均衡,严肃,与神圣,也就是说,宋雪雯所描绘的是一副神话场景?
而这幅画的神祇,应该就是那颗太阳?
但是祂并不是拟人的……
受人体解剖学,几何学,与透视学的进步,各个教派都将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拟人化,使其更加符合人类对于“美”的理念。
不得不承认,人类是自恋的生物,凡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神明的模样定然与自身无异。
因此,很多画作中的神明,都具有着人类的姿态,并且拥有着健壮,平衡,丰满,完美的黄金比例,也就是所谓的“人体理型”。
例如命运之神,骰轮,他的形象就是一名手持骰子与轮盘的男青年。丰收之母,「餍兰」,她的形象则是一名少女,并捧着一支结满硕果的枝条。
即便是太阳神,「耀日」,他的形象也是一名手持长枪,身披黄金甲胄的将军形象,而不是单纯的一团光球。
总之,画家很少会用某样物体去指代某个神灵,因为这样内容就显得太过隐晦,且不迎合主流美学。
伊竹又草草看了几眼,感觉有些心不在焉,这幅画作的风格实在是有些独特,让他的思维有些无从下手。
他扭过头了望向宋雪雯,却发现她好像在刻意躲闪着这幅画作,她站在老乔木身后,眼神规避着来自伊竹的视线。
“请问,这幅画的主题是‘神话’吗?”伊竹开口询问道。
“不。”宋雪雯心神不宁的摇了摇头,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得特别紧张,但是语气却透露着不安与惶恐,沉默片刻,她方才继续说道:
“这幅画的主题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