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
这可能吗?……伊竹看着那颗腾空的骄阳,祂在空中肆无忌惮的挥洒着炽热的火蛇,张牙舞爪,恨不得将整副画面都给焚毁。
本该甚嚣尘上的人潮,却在台阶底下寂寥无声,被迫当着俎上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
太阳神怎么说都应该比骰轮强吧?……伊竹心中暗忖,不禁觉得神陨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可笑,便无奈的摇了摇头。
或许是骰轮神降了
就在伊竹重新看向画面的时候,忽然偶然发现了一小撮黑影,于恢宏的台阶上若隐若现。
它是如此的渺小而又不起眼,以至于之前伊竹一直将它当作污渍给忽略掉。
“这是?”伊竹微俯下身体,双眸微眯,仔细窥去。
“人?”
伊竹不解的闷一声,在他的眼中,宛若污点般的黑影变得愈发清晰,直至轮廓倒映出一个近似于人类的形状。
很快,伊竹就发现他的不寻常之处。
图中所有人类都是叩跪着的,但黑影里的人影似乎是站着的。
并且面朝着那狰目可憎的邪阳。
伊竹略有些诧异的揉搓几下眼睛,以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是人,但为什么那里会有黑影,而且黑影里会有人?
是拜日神教最高级别的神职吗?
在伊竹思考间,视界里的黑影越来越清晰,轮廓越来越分明,他仿若要淡化画作虚实的笔触,并从画面当中降生。
不对劲……伊竹轻嘶一口气,捂着自己的胸脯。
不知为何,伊竹感觉自己的喘息越来越短促,心率变得庞杂紊乱,瞳仁随着心房内喷涌的血液而不断扩散,脆弱的理智被纷繁汹涌的不安感瞬间淹没。
心脏颤过一声剧烈的砰动,脉搏像是被几束电流径直击穿。
疼痛感随之袭来,叫人痛不欲生。
头部颠倒创眩,皮肤油煎火燎,胸腹宛若被摧心剖肝,体内血流不止,双腿像是踩进火炉的焦炭之间,烫的人灼艾分疼。
完了!
伊竹痛苦的闭上双眼,浑身发颤,感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凡人不该僭越的禁忌之物。
可即便如此,他的大脑也停不下思考,甚至一度忘记了疼痛性休克,仅残存着对于亵渎之人难以割舍的百思不解。
伊竹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好像混入了某些恢诡荒诞的邪祟之物,它怨念横生的呓语,正在自己的耳边不断跌落迭起。
人?
人?人?
人?人?人?
为什么会有人?
人类不应该……
你们难道不应该……
……
不应该像一坨垃圾一样,跪倒在地上么?
你们,不应该像渣滓一样膜拜,蛭虫一般稽首,糟黍那般磕崇我么?
……
……
疼痛感褪去
再次睁眼,已是瞬息万变,风谲云诡。
远处的天空布满血红,宛若被血泊涂抹,猩红的云霭好似蠕行即走的血管,包裹住黯淡无光的玄月。
日月难辨,昼夜混淆。
大地震颤,呼吸一般上下起伏跌宕,发出阵阵低吟。
大海滂沱,漫天的水汽凝成倾雨覆盆而下,却在半空之间再次沸腾挥发。
伊竹身披斗篷,伫立于砂石巨岩之下,身后人海茫茫,漫无边际,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挤满了着俯首叩拜的凡人。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扯地连天,却无一人胆敢鹄立而起!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卷热浪袭来,将他斗篷吹拂而起,披风被狂风纵横拖拽,在身后形成一道羽尾。
空气沉闷难耐,弥散着一股木炭灰烬的焦灼味,伊竹惶恐不安,环顾四周,皆是老弱妇孺,青年妙女,奉若礼拜,颤颤巍巍。
身前,一人,一影,穿行于人海川流。
画中黑影?
伊竹检查自身衣着,斗篷纤尘不染,呈金丝雀黄,分明就是自己母亲的那件斗篷。
就当这些是幻觉罢!
他踏出步伐,穿过数人,想要上前跟随黑影而去。
仰头望去,万万层阶梯,扶摇而上。
奇观附立于山峦之间,台阶的最底层是雄伟的城阇,两侧的石灰岩柱绵延登顶,看不见尽头,每根柱顶都雕琢着美轮美奂的精致浮雕,技艺巧夺天工。
台阶表面如同黄脂玉般光滑,肆意反射着璀璨的日光,表面经过光暴,滚烫无比,腾升的热气扭曲了视距,将空间变得颠倒畸变。
这是用来取悦神灵的祭台?
伊竹犹豫片刻,踩上台阶,想要靠近那团黑影。
台阶的尽头是一团浩如寰宇的无上辉光,白色的光冕如帷幕般将祂的骄姿遮匿,冕流的萤白极羽沿着顺时针不断环绕,深邃的黑子群好似数百支狰狞的黑瞳,俯瞰着台阶下的伊竹。
伊竹戴上兜帽,登阶而上。
在画中,黑影只有一小撮,但现在看去,那分明是一大团足以缭绕数十人的云屯黑雾。
雾中人影愈发清晰可辨,他披着与伊竹类似的斗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肌体外漏。
斗篷的拖尾是绯红之色,如流水般的绸缎在身后簇拥成一道“浪潮”般的纹路。
伊竹混入雾中,身边的气温骤降,里面的空间似乎不会受到热浪的影响。
随着高度的上升
台阶上,开始出现稀疏的人影,他们身披亚麻长袍,叩拜在黄玉阶上,敛息噤声,不清楚究竟是死是活。
他们是拜日神教的信徒,却也是距离太阳最近的一批人。
伊竹明显感觉到,每个教徒身边的温度都不一样,有些人面临酷暑般的干燥闷热,而有些人则跟春天惊蛰一般清爽……就像是在做实验。
有些教徒四肢板直,体液干涸,皮肤松弛胀红,布满密密麻麻的皮疹,口唇微张,舌体穿越牙床,不自然的悬在空中,一息奄奄。
有的,则背部还在继续渗汗,打湿轻薄的亚麻衣袍,清冷无盐的汗珠沿着鼻尖滑落,在光滑的石阶上来回窜动,反射着他们惴惴忐忑的眼眸。
四周万籁悉寂,伊竹跟在红衣人身后,能够清楚的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由于周围太过安静,就连心跳都显得格格不入。
忽然间,一名穿着棕褐色长袍的女孩听到了脚步声,想要抬头看向身旁的红衣人。
她的母亲赶忙猝起将她的头按下,可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数以万计的光路穿过她的身体,光径如矛枪般将她扎的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伊竹转身看去,一幕骇人景象映入眼帘。
贯穿而过的伤口处萌生出一团团摇曳的火苗,绽开的血肉模糊里催生气泡,噗噜两声,皮下脂肪律动,弥漫阵阵焦香。
隐约感觉,尸体内有无形之物正在悄然饕宴。
它们是光的孩子,正在肆意吞咽着那女人四分五裂的残躯。
女孩麻木的看着一旁被光裂解的母亲,呆滞的眼眸里空无一物,对此番惨状早已习以为常。
霎时,光矛对准女孩再次袭来,想要处决这名亵渎之人。
但这时,红衣人停步驻足,黑雾涌动,像是展翼般张开旁翅,将女孩团团包裹,光矛射入黑雾,如同滴入油墨中的清水,逐渐被稀释溶散。
日轮躇动,似被惊扰而醒。
红衣人继续登阶而上,不徐不缓。
真是一副阿鼻地狱之景……伊竹吊胆提心,但也只好继续转身跟去。
城扉处,某道不起眼的白垩墙面,廉价的油料粘在表面摇摇欲坠,撰写出东大陆式的七言诗句,字迹潦草难辨。
「昕日蔽月晝夜淆,地吟海嘯丘岳嚎。」
「庶民怯恐身畏死,虔徒叩俯心若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