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群受到刺激,瞬间挤作一团,变成“虹膜”,此刻的太阳,好似一颗巨大的眼球,将目光扫过整座圣阶。
伊竹隔着致厚的黑雾,感觉到了几十道愤懑而又危险的视线,正在悄然拨动着他的神经。
如果说伊竹之前看到的,是黑子们漫不经心的俯瞰,那么现在感觉到的,便是邪阳掺杂着嘲弄与不屑的凝视。
伊竹屏息凝神,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想,自己正处于臆想出的画面中。
他希望能够冷静下来,强撑意志继续登阶,但脚步却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先天培养的万般理性,竟在一次注视下,就显得如此孱弱不堪。
红衣人倒毫不在意,神视对他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他向光幕的内沿继续走去,步伐与刚才毫无二致。
最大的蔑视,莫过于无视。
白色光冕的帷幕后
邪阳的黑瞳左右颤觫,辉光像凝胶一般弥散在空气中,日冠周围的极羽高速旋转,扫过天际,化身成一弧银白色的鞭条。
光鞭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扫过台阶,无意间,将数百根石柱,与柱下的信徒一同拦腰劈断。
由于切口处瞬间被高温熔化,鞭击后的石柱并未直接截断跌落,而是先是粘在一块,最后才缓缓滑落。
地表砂岩崩殂,皲裂的细小碎石飘散在空中,千层台阶被打出一道可怖的创口。
但很快,腾飞的烟尘就被黑雾所取替。
红衣人在其中不紧不慢的走着,伊竹紧随其后。
忽然间,红衣人停下脚步,抬起双手,将兜帽掀起。
他没有样貌,脸上缭绕着浑浊漆黑的浓雾,脖子上装裱着无数条触须状的黑斑,不肯漏出半点多余的颜色,就连一寸皮肤都瞧不见。
不知为何,太阳瞬间收束日冕,将表面渐变为凶残的猩红,仿若如临大敌。
光晕在空中伸展缩聚,圣阶上的教徒内心无限惶恐,恐惧也随着起伏跌宕的光圈时大时小。
红衣人双手撑开,面朝骄阳,摆出一副戏谑嘲弄的架势,胸口起伏,双肩上下颤抖,像在挑衅对方。
伊竹默默站在一旁,或许是由于黑雾阻隔,红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可以肯定,这家伙在狂笑。
可这一次,邪阳并没有动怒,至少没有怒形于色。
邪阳缓缓收缩力量,似是在严阵以待。
顷刻间,大海不再沸腾,天空不再焦灼,大地停止呓语。
圣阶之下,依旧鸦雀无声。
但随后,先是几声低吟,进而便是几团杳不可闻的窃窃私语,最后彻底爆发,山下变得人声鼎沸,议论声响遏行云。
有些人站立起来,发觉自己安然无恙后,再次跪下,开始哭爹喊娘,感谢着神明的仁慈与怜恤。
有些人干渴难耐,起身后竟跌跌撞撞的爬到死尸身边,撕咬几口,开始茹毛饮血。
有些人跑向妻儿,打算一起仓皇逃离,可他翻过妻子萎靡的身躯时,才发觉她早以被烈日晒死,怀中的儿子也脱水而亡。
有些人早已神志不清,躺在地上,时而嗷嚎大哭,时而语笑喧阗,时而癫狂憎怒,对着空气无力的挥舞着拳头。
一时间,欢喜与悲嚎共生,歌颂与啜泣并存。
人间百态,众生万象的荒诞群戏,在圣阶下接连不断的轮番上演。
但鲜有人清楚,圣阶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教徒们半跪于台阶上,彼此间面面相觑,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有些狂热教徒陷入癫狂,攥起拳头爬上台阶,想要冲向红衣人。
但一轮光鞭扫过,他们顿时尸骨无存。
「聒噪」
这句话烙印于伊竹的脑海,强迫他读懂了神的意思。
它并非由任何语言,任何文字,或是任何的排序组成,而是直接将神的意识,深深地刺入你的灵魂。
几轮光鞭下来,敢上前进犯的教徒彻底消声灭迹,仅剩下红衣人与邪阳相互对峙。
伊竹回首望去,身后那些尚有理智的教徒,已经开始互相搀扶,匆匆走下圣阶。
部分教徒由于余悸未散,双腿发软,只得像一条蠕虫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行。
更有甚者由于太过慌恐,脑袋里白花花的一片,下台阶时两腿踩空,沿着阶面滚下几十米远,脑勺磕在石角上,顿时没了生息。
在仓皇离开的人群里,伊竹还看见了刚才那名被救的女孩。
她有着一头褐发,麦黄皮肤,被身旁的教徒拖拽着下山,沿途,她面无表情的回眸,正好与伊竹对上了视线,随后转过身,彻底消失在了下山的人潮当中。
许久,红衣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斗篷微撇,从腰间摘下一盏灰色的提灯。
伊竹注意到,那盏灯正在发散着黑色的冷谧油光。
红衣人将提灯举于身前,将右手抵在灯罩上,屹立不动,似乎是在吟唱着些什么。
随后,灯壁内流淌的暗黑灯油,开始上下翻腾,左右浮动,在液面形成数道隐秘的漩涡。
灯油喷涌而出,凝聚于指间,他甩开右臂,从灯罩处抽出一把墨黑色的长刀。
刀尾挂着数条墨絮,如柳条般纤长,如羽翼般漂浮,并如风铃般摇曳。
刀身表面像液体一般泛起涟漪,但挥动时却又感觉锋芒逼人,劚铁如泥。
刀尖透过黑雾,在光芒下波光潋滟,宛若程亮水银。
红衣人转动刀柄,在雾气中划开一轮暗轨,仰头举臂,一副骄恣,向着邪阳指去。
……
「膽問邪祇意如何?褻形渎姿恨怨多。」
「冕阇万人穿阶过,輕衫素裹斬阎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