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永四年八月,江户西郊高尾山上有妖鬼出没。
因其初时专食农人耕种瓜果作物,故被误认为是寻常瓜果盗贼。
但自前月被一留守瓜农无意识破真身,此妖便转以农人路客作为血食,亡者死状皆惨不忍睹,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正是因此,临近佃农纷纷出逃无胆上山耕作,旅人也尽量避开这条山道不敢涉足,只留已近成熟的昂贵瓜果白白烂熟在地,无人收取。
受瓜果妖鬼所害,本地农户损失惨重!
在多次上禀武家处置无果后,一些富户便自发筹资,聘请了一些临近寺院的僧兵及下层武士,试图携手剿灭这只害人妖鬼。
本间平造便是这次行动的组织者之一,瓜果妖鬼作祟的田地中也有他的一份,不过此时他正瑟瑟发抖地埋首于田地之中,噤若寒蝉。
就在方才,借着满月之色,他亲眼目睹了瓜田中发生的祸事。
那只骇人恶鬼,居然轻而易举地撕碎了一众除妖僧兵!
其力气之大胜过猛虎,连往日里自比熊罴的武士老爷们,在他面前都宛若趋步婴孩一般,转眼就被尽数杀害!
他们这一行五十余人如今已是死的死逃的逃,本间平造自感年事已高(41)无力遁逃,便静默趴在田边的水井旁试图躲避瓜果妖鬼,而这也让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彻骨的寒意。
鲜红之血浸透田间,银月之下映得分外妖邪。
即便紧闭双眼不忍目睹,耳边依旧不时传来凄厉惨叫。
本间明白,每一声悲鸣即代表着又有一位同村伙伴魂归三途川,但孱弱的他却对此无能为力,只得以十指攥紧身下田泥,借甲缝的痛意抵消内心的惊惧。
可这一点痛意,又如何能够与心中悲愤之情相比?
忽然,远处林边传来一声怒喝。
“大胆妖鬼!竟敢在此残害农人,受死吧!!”
这道人声不像是本地口音,倒是有点关西那边的腔调。
本间悄悄抬头借着月色望去,见出声者是一名衣衫褴褛、头戴三度笠的持刀壮士。
他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一名浪人,若非如此只怕形貌不会如此落魄。
只是不知这浪人为何明明已经见到此等惨状,居然还敢挑衅那只恐怖妖鬼。
莫非是实力超群的除妖浪人?
本间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要是能活着谁愿意死呢,更何况是惨死于妖鬼之口几无全尸!
瓜田中,一人一鬼默然对视。
头顶满月倾泄月光,将二者的身影拉得格外的远。
一缕清风拂过面颊,携着浓烈死意的腥味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格之助的口鼻之中。
这令他如临大敌,不由紧了紧手中刀柄,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眼前妖鬼,丝毫不敢遗漏其动向。
方才他正在山下匆匆赶路,听见山上的惨叫便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拔腿就往山上赶来。
可到了现场,他才发现眼前并非寻常山贼恶盗,而是一只样貌奇特的三眼怪物。
这怪物高约七尺,形似人立而起的熊罴,可偏偏又扁着身子,如下駄(鞋)一般。
两只手掌粗壮无比已沾满鲜血,爪如锋刃还泛着银光,一幅食人恶鬼之姿不禁令人望而生畏。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这怪物居然长着一张铁锹状的血盆大口,尖牙缝隙间残留的几片碎布、嘴角淌下的淋漓鲜血,仿佛在无声说明着刚才那幕惨剧绝非虚假。
显然这头妖鬼并未满足,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格之助身上。
它伸出满是涎液的黑舌舔舐唇角,放下前肢震起一地烟尘,顿时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咆哮着朝格之助奔来!
眼前这个大块头一定比那些骨头架子要好吃的多,怪物心想。
正当它要撕碎眼前这个难得的美食时,浪人猛然抽出腰间佩刀,以迅雷之势抹向怪物喉间。
叮!
一声金鸣。
怪物堪堪止步于前,抬起利爪险险挡住了这几乎必杀的一招。
格之助一击不中,抽身后退。
他明白与这等妖鬼近身纠缠绝非明智之举,对付这种级别的敌人,只能像他父亲嘱咐的那样静待下一个好时机,否则只要失误一次便会成为其爪下亡魂!
妖鬼舔了舔渗血的爪子,久违的疼痛激发了它埋藏于血液里的凶性,但身体里的本能却令它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场中竟再次陷入诡异的宁静。
一旁目睹交锋的本间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他是多么希望这位无名浪人能斩杀妖鬼,方才那一瞬的交手让他看到了获救希望,因此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为浪人助起威来。
可就在他目不转睛看向场中时,身旁水井却传来了巨大动静,像是一条大鱼在不停扑腾着水面。
受此一惊本间全身血液仿佛一时之间都凝固了,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家田地的水井,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彻底干涸变为枯井,此时绝不应该冒出水声!
眼下这种诡异情况几乎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还有一头妖鬼藏身井中!
可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刻,如果再冒出一头妖鬼,那么浪人大人绝对不可能以一敌二啊!
想到这,本间面露绝望。
与此同时,仿佛应和着他的心声,一朵乌云渐渐笼罩上空隔绝了柔和月色,漆黑夜幕重新合拢,将他与场中彻底隔绝。
忽然一声爆喝,再次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本间隐约看到眼前两道银光闪过,一人一鬼于夜幕中数次交手,但因失了火把,患有夜盲症的他已经无法分清究竟哪边是浪人,哪边是妖鬼,心下不由大急。
几个呼吸后,金铁之声终于平息。
月色重新钻出云缝,一道身影孤立田中,奔涌着骇人威势。
是那妖鬼!?
浪人大人败了!!
本间悲愤交加,泪水夺眶而出。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水井中的妖鬼也终于现出真身。
苍凉月色下,一只湿漉漉的手掌攀上井沿,一名样貌怪异的长发青年,在本间讶异的目光中跳出井口。
他吐了口唾沫四下看了看,褪下身上奇怪的淌水上衣,嘴中振振有词像是在咒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