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充满包裹感的副驾驶位上,百里景被窗外投来的朝阳晃着双眼,于是轻触感应钮放下遮阳板。
因为觉得有些无聊,他主动找起了话题。
“真言律师,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么?”
真言凉治明白他指的是脱身方法,一边开车一边解释。
“是遗产继承。”
“遗产继承?”百里景不解地重复。
“昨天您被警方带走之后,天野神官联系豪狐大人请求援手,大人再安排了我来处理此事。”
“我打听到您很有可能是受妖刀斋事件连累才被警方逮捕,而他们并没有充足证据证明您和这件事情有关联,因此只需要提供一个合情合理的在场证明,便能规避警方的骚扰。”
真言律师单手撑了撑眼镜,微微一笑。
“经过天野神官的提醒,我们伪造了一封《遗产继承声明》。”
“如果您是天野神社的继承人,那么在那个时间出现在神社之中便有充足的理由,尽管警方可能会怀疑声明是否伪造,但也绝对查不出任何问题来。”
百里景眉头一挑,由衷赞叹,“原来如此,声明虽然是伪造的,但笔迹确实是天野神社主人天野守所留,真是好一招金蝉脱壳!”
不愧是精英律师,果然一肚子坏水。
可这话一说出口,真言凉治面上的淡淡笑容却忽然凝固,随后便不再看向百里景,任凭他再三找寻话题也只是专心驾驶,没过多久就将他礼貌送到了天野神社正门前。
望着远去的轿车背影,百里景耸了耸肩。
至于吗?
不就是小小试探了一下,用的着这样小气?
看来这位真言律师的修行还不到家,明明是对方先来惹是生非、企图探听心声,而他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小小捉弄了一番,没想到居然这么大反应,连天都不聊了。
实际上在见到真言凉治的第一时间,百里景就识破了对方的伪装。
西装革履的精英律师只不过是他表面上的身份罢了,其真身是一种名为真言婆的中级妖怪,现如今在中土大陆已经几乎绝迹。
只是没想到在这岛国居然还有幸存者,而且居然还是位少见的男性,当真是有趣!
这种妖怪虽列数中级,但实力低微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之所以被道门妖灵典籍归入中级,皆是因其拥有一项极为实用的天赋能力,那便是倾听旁人心声!
若是一个不留神还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说出真心话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妖怪。
但真言婆的能力也不是无解之术,相反应对起来还异常简单——只要心有防备,这妖物便听不到丝毫心声。
因此它们往往会在聊天中布设陷阱,先是试图拉近与受害人的关系,再以共情话术使人觉得遇上了同类知己进而卸下心防,而只要到了这一地步,你在它面前就再也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当然这些秘密中也包括了你的手机搜索记录,真是让人脊背生寒的一种妖怪!
有了这种能力,真言凉治能够在政律界混得风生水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刚刚百里景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小小捉弄了对方一番,故意在心里偷偷说真言凉治坏话被他听见,想必他一定非常恼怒吧。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费心救出来的人,居然转眼就说自己一肚子坏水,结果还因为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当做没听见。
啊——光是想想就有够让人抓狂!
百里景暗暗坏笑,因为莫名其妙身故的不爽情绪也消减了不少,果然获取快乐最行之有效的方法,还得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快之上,亲测有效。
笑过之余,他施施然迈上石阶,既然深陷牢狱的小问题解决了,那么现在就一并顺手解决另一个问题吧。
上至鸟居门口,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庭院中——神社神官天野守。
见百里景顺利脱身,天野守也松了口气,赶忙疾步至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百里大人,真是太失礼了,居然让您在狱中待了一晚,在下实在汗颜!”
说起这个,刚刚心情还不错的百里景顿时拉下脸来。
“天野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你不是告诉我已经死而复生了吗,常人可做不到这一点,还请为我解惑。”
天野守咧了咧嘴,热情地将百里景迎入屋内,笑着解释。
“百里大人说的不错,我现在确实与常人一般无二,不过先前托了菊理缘神的福,我在神社之中又保留了一项特殊能力,便是可以幻化成任何物件。”
“总而言之因为这种能力,我也再无法离开这间神社,真言律师也是我托附近相熟的妖灵朋友们帮忙联系的。”
“这么说来岂不是和地缚灵有些类似?都是受限一处无法离开,但具有幻化能力。”百里景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您说的没错,我本就是此地地缚灵,因此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便之处。不过话说回来您这次回来有何打算,昨夜击退那盏数时又用的是什么术法?为何我在您身上并未察觉到一丝灵力流动?”天野守满脸好奇。
“我正是为此鬼而来。”百里景语气淡然。
说罢自榻榻米上从容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镜中抽出赤霞,毫不犹豫地朝面前之人劈去,动作之凌然迅疾即便是剑道大师也无可置喙。
天野守顿时大惊,手忙脚乱地朝前丢出一物以抵挡赤霞剑芒,再顺势一晃身形消散得无影无踪。
百里景剑刃受阻,略一添力压制住结界之力,将其中隐藏的东西砍飞了出去。
定神看去,像是一个茶盏。
见一击未成,他闲庭信步离开旁屋,进入到空旷的庭院中。
这里毕竟是天野守视作生命的珍宝,即便是死后仍然流恋于此,宁愿化作地缚灵不入轮回也不忍舍去。
昨夜对方口中只谈祖训封印,却丝毫没有提及保留完好的神社,想来这便是那位充满恶趣味的神明菊理缘向天野守索要的代价吧。
永远失去珍视之物——原来指的是彻底遗忘啊,真是令人莫名伤感。
既然知晓了这一点,百里景自然不会去主动毁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修道之人讲究顺遂心意,要是弄坏神社惊扰了天野守的在天之灵,恐怕他再难逍遥。
“哈哈哈哈~”
庭院上空,猖獗而邪魅的狂笑声回荡四方。
“人类小子!没想到你居然真能破解我的诅咒,我还纳闷你究竟是如何做到,惋惜无法亲手报我茶盏损伤的大仇,结果你居然自投罗网,真真是令吾心甚慰!”
“为了赞赏你替我节约许多功夫,待将你千刀万剐之后,我便给你个痛快!!!”
百里景并未理会耳边的挑衅,他半垂眼睑调用神识探查四周,却没在附近发现那位同类的气息,不禁为此深深一叹。
他挽了个剑花,将赤霞平举于胸前摆好了架势。
见状,藏于暗处的盏数虽口中狂妄,实际上却不敢再贸然应敌。
昨夜一时不察被这人类小子占了大便宜,即便刚才吞食了天野守也没能复原自身伤势。
眼下实力也只恢复到了全盛时的三成,如果一不小心再被这小鬼用那奇怪的法术击伤,那他的复仇之行,恐怕还得往后推延。
念及于此,盏数全力施展鬼法,转瞬于上空布下九个茶盏,试图围困百里景断其退路。
这一招倒是与昨夜天野守施展的纸垂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必是盏数新学的招数。
不怕厉鬼,就怕懂得上进的厉鬼。
百里景见状轻啧一口觉得有些麻烦,他心如电转分析起了应对之法。
一般而言,这种由强烈执念而生出的厉鬼,往往会附身于某件器物,盏数手中虽有九盏茶盏,但绝不可能同时附身于九盏之中。
因此只需看破其真身所在,再以雷霆之力击杀,便可令其形神俱灭。
嗯?
雷法现在不能用?
啧,真麻烦,那就只能以纯粹剑术破解此阵了!
为集中注意力,他干脆阖眼心观,左手藏于大衣袖中施展小六爻道法,不停掐算其真身方位。
与此同时,不明所以的盏数,虽然有些困惑这小鬼为何忽然像是放弃挣扎一般,不过既然对方露出破绽,本着是便宜得占的鬼之常情,他顿时操控九盏一并发力,狠狠朝圈内的百里景砸去。
以他百余年前为祸一方的经验看来,常人只要稍微触及鬼盏便会爆体而亡,连那些自大的除妖师也不例外。
只是就这么杀了这可恶的人类小子倒也无趣,倒不如稍稍控制住力道,再好好陪他玩上一阵。给他点希望再绝了念想,一定会露出相当精彩的表情吧~
二人心中思虑几回,实际却只是一瞬之间。
察觉到鬼盏几要触及自身,危急关头百里景袖中手势为之一顿,抓住了这只厉鬼因精心算计而露出的一丝心神破绽——他算出了方位!
他双目圆瞪,瞳中泛金,以灵活身法轻易避开袭来之盏,手持赤霞自断剑剑尖为始,终于剑柄之末,凭空震颤出一声轻快铮鸣,骤然如电闪雷鸣般刺向了身侧一处虚空之中。
赤霞·神鸣八品
弓如霹雳弦惊!
明明剑刃所指空无一物,可这却令正要出声嘲弄的盏数丧魂裂胆,因为其真身眼中,正是这柄转瞬而至的漆黑剑刃!
金光流转的剑尖,极为清晰地在眼中不断放大。
断刃豁口中,那惊骇欲绝面容是如此熟悉!
不!!!
万万避之不及,弓弦声下隐有一声轻鸣。
鬼盏威势一滞,仿佛失了力道般同时跌落土坪。
其上如银河般璀璨的华丽纹路,转瞬布满万千碎纹,彻底融入了尘土之中。
百里景一击而中,面上却未露出丝毫喜悦,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耳中虽再无厉鬼嘶吼,可这处山间小社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想必天野守一定直到最后一刻,仍旧为祖先的誓言拼尽了全力吧。
虽然他早已忘却心中珍视之物,可即便如此潜意识中仍旧以性命为代价,保住了这间略显残破的神社,真是令人伤感啊。
剑入镜,再三探查此地确认再无鬼气踪影,百里景只身来到原本封印盏数的枯井边。
虽早已知晓天野守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但他仍然打算替其超度,权当是答谢这位神官昨夜的一番招待吧。
法事已了,他四下认真看了看这处庭院。
此处虽因时间之力稍显破旧,但草木显然得到了很好的打理。
除井旁一株不知名巨大枯木外,其余草木即便身处寒冬依然隐藏着蓬勃生机,想来只要开春便能绽放昔日光景。
再次感叹亡者之执念,百里景便打算离开此地,然而就在他迈过鸟居的一刹那,内心忽然咯噔一声发现一丝异状。
他回身看向身后枯井,哪里隐约传来一丝熟悉气息——盏数!
百里景脚步迅疾走到枯井旁,探头向井中望去。
借着临近正午的烈日,不难看到井底早已没了水迹,唯有几片枯枝败叶散布其中。
不过在他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团漆黑云雾正莫名聚拢于井底,即便是可识破妖鬼真身的天眼也无法看透其中秘辛,那一丝疑似盏数的鬼气正是从黑雾之中流出。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紧盯着黑雾,脑中不停回想道门典籍中记载的诸多怪异,可偏偏没有一个对得上,观其形貌反倒有点像是教科书上的黑洞。
百里景摇了摇头,将这个略显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
这绝不是盏数。
他万分确定自己刚才已经彻底令这只厉鬼形神俱灭,可眼下这一缕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他眉头紧锁,见弄不明白便决定亲自下井探探底细。
虽然麻烦,可要是没弄清真相只怕夜里都睡不安宁,因此他右手一撑纵身跃入枯井。
脚下没有触及土地的质感,一经触碰那团黑雾,百里景便被直接吸入其中。
烈日驱散了最后一缕黑气,空旷枯井中没有留下片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