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夜寂静而哀美,漫天飘零的细雪悄然飘落日本东京都,仿佛一番薄被般轻轻披在了一名伏地而眠的青年身上。
远处隐约传来沸腾之声,那是人们不约而同地倒数着新年来临之时。
十
九
八
......
二
一!
在人群庆祝跨入新年的同一时刻,青年先是指尖微动,下一瞬便自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鸣。
“呃——哈!”
百里景感受着周身的痛意,轻吸一口凉气后屏住呼吸在地上小幅挣扎。
忍过几乎可使人昏阙过去的阵痛,他瘫倒在地已满头是汗,好在剧痛持续时间不长,否则即便是意志坚定的他也忍受不住。
我这是怎么了?
百里景坐起身来,捏了捏手脚又摸了摸胸腹并未发现异状。
借着身旁昏黄的路灯四下打量,他发现这是一处不知名的车行山道。
视线再越过道旁护栏,便能看见山脚下一片绵延无边、灯火通明的街景,若是细细听去隐约可以听见声声喝彩。
这是哪里?
我明明记得自己正在飞往羽田的航班上,怎么会莫名奇妙出现在了这里?他想。
而且瞧这些雪花眼下无疑是冬季,他可不记得自己买了提前几月的机票。
尽管对即将开始的留学校园生活有所好奇,百里景仍旧是选择了三月末才飞往东京,可眼下这一切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怀揣着满腹疑问,他揉了揉冻僵的四肢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身旁树林间映射而出的阑珊灯火走去,或许在那儿能向旁人了解一些情况。
没走多远,他便踏着一处石质阶梯上到了灯火之处。
出乎预料的是,这里并非山间民居。
瞧着眼前两根粗大原木树立而成的门式构筑物,和稍远处一栋传统木质建筑及其屋檐下方悬挂的注连绳,百里景意识到,这里居然是一处日式神社。
一盏昏黄而黯淡的灯火,便是自神社主屋前、空旷庭院中那株巨大枯木下的石灯中透出,打在他的面上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我这是在日本?
百里景扫视一遍,并未在周围发现人家。
深夜山林孤身一人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些莫名的事物,尤其眼前又有一座带有神秘色彩的古朴神社,更是容易令人心生敬畏。
若是常人恐怕此时扭头便走,不过百里景却并非常人。
他是个道士,一个三证齐全、童叟无欺的道士。
莫说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山间神社,即便是真正的怪异他都见过不少,毕竟往日里跟随自家观主师傅叠云老道,为善信们驱邪超度可不是瞎糊弄人的。
哦是了,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当不得真。
总之,常人心生敬畏的这番景象,百里景内心却波澜不惊。
他气沉丹田,试着用日语朗声问:“请问有人在吗?”
接连喊了两声,神社主屋旁的小屋中亮起了一盏灯火,一声略带刺耳的木质拉门声传入耳中。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日式居家服饰的老者出现在了门廊前方,显然是已睡下多时。
老者打量了百里景几眼,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口中却略带恼声。
“有什么事吗?我都快要睡着了。”
“失礼了,我叫百里景,在附近迷了路,想问问这是哪儿?”
百里景不卑不吭地回道,在来日本前他当然也入乡随俗自学了一些适用的简单礼节,明白自己这算打扰了人家休息,因此特地放低了些姿态。
“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不苟言笑地解释。
“这里是高尾山上的天野神社,我是本社神官,离山下还有些脚程,现在天色已晚若不嫌弃百里君不如入内稍事休息吧?”
百里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答谢过老者好意便跟随脚步进入屋中。
一经进入,刺骨的严寒顿时被屋中坑炉传来的暖意彻底打消。
“恕我打扰了。”百里景略微弯腰避开了低矮的门沿。
这种老式建筑虽说充满古韵,就是在宜居设计上稍显过时,连一米七八的他在进入屋内时如果一不小心都会碰到脑袋。
但考虑到古人身高显然不比如今,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老者招呼百里景盘坐在古朴坑炉前,自己坐到了对面。
这是一种以柴火为燃料、集取暖和烧水为一体的设施,由一根勾悬于房梁的细竹垂挂着早已被熏得黝黑的烧水壶所构成,现今除了一些老屋仍旧保留之外已不多见,百里景也是头次见,因此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老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拾起一个茶杯后笑着提起火堆上小沸的水壶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好奇问。
“刚过了新年零时,像百里君这样的年轻人大多陪着女朋友在涩谷喊着倒计时,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百里景接过茶杯,吹了吹升起的氤氲雾气。
“说来奇怪,我也弄不明白情况,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附近的公路上,好险没被冻死。另外不知能否请您借用下电源,我想给手机充个电好联络家人。”
老者自无不允。
百里景随手放下手中已然冰凉刺骨的水杯,插好电源又坐回了原位。
“敢问尊老姓名?”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不敢当,我姓天野单名一个守字,孤身一人管理着这间神社。”
“天野桑,我才来日本不久还不知道神道教中的礼节,改日必定进献些香烛聊表敬谢。”
天野守稍感错愕,“哦,这么说来你是外国人?听你口音我还以为是本地人呢。”
“是的,我是中土人,此行是来东大修行的。”
“是奈良的东大寺么?”
“不,是文京区的东京大学。”
“哎呀,居然是高才,真是厉害。”天野守抚了抚长须,态度显然更是和缓了许多。
要知道这所学校可是本国历史最为悠久、声誉最为显赫的大学,从中毕业的学生无不是业界精英或政坛名宿,不过天野守之所以这么赞叹似乎并非起了巴结之心。
“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我是昭和26年从那毕业的,之后......”
二人略有兴致地交谈着校园时光,丝毫没有感到困意。
百里景趁机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明白自己目前应该是身处东京都西郊八王子市内的高尾山上,离东京都市中心约40公里。
算了算时间,他起身取回手机。
低头操弄一番后若有所思地一叹,随即又恢复表情转身轻问:“天野学长,请问能否借用一下卫生间?”
“廊道尽头的房间便是。”
百里景缓缓出门又严丝合缝地闭紧房门。
侧身看向廊道尽头,雪夜之下的幽深廊道乍眼看去一片漆黑没有分毫光彩,脚下实木地板咯吱作响又引人无限遐想,引得人心底直犯嘀咕。
他略一摇头便径直走去。
一踏入其中,悬挂于门扉正前的墙镜就出现了异状,但他佯装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地扫了扫落满灰尘的洗手台。
看着水龙头中流出如血般粘稠的红色未知液体,他轻啧一口暗道花样还不少。
一般而言厕所为屋中污秽之地,若不勤加打扫确实容易滋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点自他八岁那年失去先天灵感,一次半夜起夜时屁股被某种轻浮的怪异轻抚之后便深有体会。
待清空库存他又回到主屋原地坐下,端起重新变得滚烫的茶杯暖了暖手,笑问:“不知贵社供奉何方神位,我见此处环境宜人但像是少有人来访?”
“未供奉神位。”天野守笑笑。
“这里原是封印妖鬼之所,曾经也有附近善信前来参拜,只不过现如今信众寥寥封印貌似也有所松动。不瞒你说,常有人说见到一些奇怪东西,不过我倒是从未发现就是了。”
百里景点了点头坦言,“说来我刚刚还真看到了,卫生间的镜子里并未出现我的镜像,反倒是有一个茶杯状的物件,底部还烧有如漫天繁星般的华丽纹路,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哦?”
天野守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一边笑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你说的是不是这盏曜变天目?”
百里景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了过去,可此时坑炉对面哪里还有人影,身前之人居然恍若鬼魂一般凭空消失不见。
屋中徒留干柴烧灼的噼啪声,以及身后被映在墙上、随火光诡异飘摇的黑影。
不仅如此,四周还回响着尖锐刺耳的莫名声音。
“一个,两个,三个......”
百里景垂下眼睑,放下手中蛛网罗织的陈旧茶杯,暗叹这杯茶终究是没喝成,这让他有些许遗憾。
面对这只颇不识礼数的鬼物,百里景头一次兴起了好奇。
这鬼物在干什么,像是在数着什么东西?
未待多想,身旁推门“砰”的一声被突然拉开,一人朝内大喝。
“快跑!”
侧目看去,居然是刚才凭空消失的神社神官天野守,不知何时他已换上了神官服,正喘着粗气连须发都凌乱不堪。
见百里景依旧无动于衷,天野守不由得心下大急,他心知要是被这厉鬼数到九,以其如今实力只怕再难保这位无知青年的安全。
想到这,天野守一个箭步前来提起了百里景的衣领折身向神社鸟居之外跑去,没有半分老人应有的衰颓之态。
百里景只觉领口一紧随即就被扯了起来,脚不沾地地飞出了主屋。
而在二人堪堪来到空旷的参道时,那个诡异的声音恰好数到第九之数......
“九个”
“九个......”
“咦?第十个呢?”
怪声语调充满疑惑,片刻又转为惊怒。
“第十个......一定是被你们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