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个......一定是被你们偷走的!!!”
这道充满怨恨的诡异人声仿佛自九幽之下传来,其声犹如利爪刻划玻璃般刺耳嘈杂,但此刻在参道上疾驰的天野守却恍若未闻一心奔逃,最终在鸟居前一头撞上了未知的高墙。
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可他却是怎么也无法继续前行。
见状他只能放下百里景,将其挡在身后肃声朝庭院上空爆喝。
“盏数!此人绝非盗窃茶盏之人,勿要冥顽不灵再害无辜,否则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声若洪钟,荡响于漆黑上空。
但这个警告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作用。
只听那鬼物轻啧一口,转而又化为妩媚处子般的轻柔声音。
“天野小鬼,算来时间你我相伴此处已有近八十载,我本以为你我即便不作朋友,也算相识一场有些缘分~可你几次三番阻我进噬血食,又是何意!?”
话到末尾已复为厉声,显然这被称作“盏数”的鬼物已是凶性大发。
“盏数!我奉劝你切莫一错再错,你封印在此一百七十年,只需再有三十年便可转入轮回不再受日夜怨恨折磨之苦,如果再伤残无辜恐怕心中再无清明,也绝了自己的转世之机!”
“呵呵......狗屁的轮回!即便身堕地狱,我也要杀了偷我第十茶盏的贼盗!!”
......
百里景泰然自若地坐在雪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二鬼对峙。
实际上他早就察觉到了这间神社的怪状,明白其中定有鬼物作祟,那时热时冷的茶杯以及屋内始终萦绕的一丝鬼气便是足证。
只是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身前这位神社神官不过是个初具灵力的修行者,哦对了在这里应该叫除妖师,却没想到从刚刚那番交流中才得知他居然也是个鬼物,这倒是让百里景有些讶异。
自修习清微心法开了天眼以来,他这双眼睛可极少有看错的时候。
就是不知道他这位便宜学长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分明为鬼却与常人无异。
未及深思,思路便被打断。
见身后这名青年仿佛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天野守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由得沉声喝道:“快找个时机躲到注连绳下,我现在力有不逮已经无法继续压制这鬼物,交起手来不能时刻庇护你!”
说完天野守从怀中掏出一件奇怪法器,那是一根小指粗细的圆木短棍,上端接有两根白色的纸叠方块长带。
百里景认出了这应当是名为“币束”的神道教祭神法器,两侧垂下的纸带有个极其简单明了的名字——纸垂,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太对,他真想借过来好好观摩一番。
按他之前为此行留学做的功课,这币束的形制和作用倒是有点像是他们道门的拂尘,都是兼顾清洁以及——除魔之器。
天野守闭上双眼,嘴中沉吟一阵后周身衣物居然无风自起,两侧原本自然垂落的纸垂随风四下摆动,随其爆喝一声骤然炸开化作漫天纸片,拼凑成类似渔网般的样式朝头顶上空怒射而去。
转眼间这张由纸片构成的“渔网”便包住了一团鬼气,逐渐聚拢为球状并不断旋转。
天野守见状一喜,眼神牢牢盯着圆球,连眼中渗入的汗水也不顾,依旧维系着币束结印之法。
见圆球愈发变小至再无半点缝隙他终于松了口气,转而抽空扭头向身后的百里景交代起来。
“百里君!我已经暂时困住了这只厉鬼,你快将庭院中那口枯井旁的大石搬回原位,盏数的力量都是从枯井之中流出的,只要重新用镇石压制,那么事情就还有一丝转机!”
百里景闻言从雪地中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碎雪,照天野守的嘱咐来到参道旁的庭院中找到了那口枯井,并且确实也如他所说在井口边见到了一块略大于孩童般大小的扁石。
然而正当他搬起石头打算盖好井口时,一股夹杂有浓烈腥臭的鬼气竟忽然如同雨洪般从中喷涌而出,与此同时那令人皱眉的鬼声再次响彻庭院。
“哈哈哈哈!天野小鬼,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还能阻拦我?现如今你只配和我的分身相斗,即便舍去一盏~我可还有八盏呐!”
天野守闻言神色大变,赶忙加大灵力苦苦维系纸封术法。
但这般努力终究是徒劳,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纸球,此刻居然如同心搏一般缓慢而又有力的震颤。
每扩张一下便抖落些微纸屑,最终在天野守瞠目结舌中彻底震散,纸片也融入漫天细雪再无半分威势,与此同时其本人也面如白蜡陷入了绝望。
“完了......厉鬼盏数,破封了......”
天野守口中喃喃,目中无神。
他是世代继承本社的天野家后裔,自江户时代起天野家便负责镇守这只封印在此的厉鬼盏数,当世无人能比他更加清楚盏数的可怖之处!
在百余年前,这只厉鬼曾将一位显赫一时的武士之家灭门,他的先祖也险些死于此次浩劫,幸得某位实力强大的除妖师帮助才得以将这等凶物封印在这口枯井之中。
其先祖感于除妖师的义举,定下了世代看守此鬼的约定,自天野守这代时已历经六代,期间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近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被镇鬼磐石压制的封印频频松动,直到今晚终于彻底碎裂,让这头厉鬼再现人间!
因为时间久远当世几无人知晓此鬼凶名,要是贸然被其出逃此地民众必将伤亡惨重!
天野守仿佛已经感知到了那般景象,赶忙丢下手中只剩光杆的币束,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眼神也再次坚定起来。
正当他要施展最后的底牌,引爆自身残余灵力重创这只厉鬼时,一道淡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老学长,这只厉鬼就先交给我吧。”
天野守循声望去,居然是方才尝试搬石无果的那个中土留学生。
原以为对方受厉鬼破封的鬼气波及绝无可能幸免,他还为此万分愧疚,谁知这青年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此刻正倚在井沿双手抱胸,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眼中光彩大放。
天野守一愣,回过神来大喝。
“百里君!请认真听我说!我稍后会拼尽全力破开结界,你趁机逃出去!出去后务必去歌舞伎町找一个叫豪狐的男人,将此地发生事件告知于他,千万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他再不留手,周身散发出银白色的光团,犹如一轮海中明月逐渐升起。
但双脚刚一离地,体内的灵力波动就被一股力量强压了下来。
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力道,天野守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百里景,一时陷入失神。
百里景松开按压在其肩膀的右手,转而从胸前八卦吊坠中虚握住某个物件并逐渐向外抽拉,直到全部抽出后天野守才意识到这居然是一柄少见的金刚法剑!
借着自乌云间偶然倾泻而下的柔白月光,他终于看清了这柄法剑的形貌。
这是一把只开单刃、一臂之长的小太刀......
不!
这道剑身如同青松般挺直,极像是他曾经在大阪四天王寺中有幸目睹的那把曾为飞鸟时代摄政,圣德太子所配名剑——七星剑!
而据称在遥远的中土,这种直身单刃的利剑又被称作“唐刀”!
百里景并没有多少兴致为天野守介绍自己手中这把神兵,实际上他此时内心的困惑并不比后者要少多少,因为这把唐刀的状况明显不正常。
且不说原本银白如月色般的剑身中应泛有霞光已全然不见,连剑身也变成了奇怪的纯黑之色,更加令人诧异的是其重量也绝不是百里景熟悉的感觉!
要不是确认这是他亲手从法器八卦镜中取出,百里景绝不相信这就是与他朝夕相伴十年之久的贴身法剑——剑名为“赤霞”的唐刀。
凝神细细查看,百里景终于发现了异状。
只见赤霞前端居然莫名凭空失去了一截长约三十厘米的刀身,难怪手感有异。
百里景虽然吃惊却也并未太过纠结,因为眼前这只被天野守称为“盏数”的厉鬼,其威势已经节节攀升,如果再不出手恐怕连他也会感到有些许棘手。
于是他右腿稍稍后撤,小腿骤然发力传至全身,在原地夯土之上留下一个鲜明的脚印便如同猎隼般向鬼气最重之地、庭院中那株巨大枯木下的虚空中扑去。
而此时藏于暗处的厉鬼盏数见百里景扑来,不由得猖獗大笑。
“天野小鬼,没想到你居然狼狈至此,需要这么一个人类小子出手援救,哈哈哈哈!”
笑声未尽,百里景已越过五十余米的参道出现在了盏数身前。
他右手持刀置于左腰侧,默默运转体内元炁覆于剑刃,如雨燕追风般向身前一扫而过,若是细听隐约可察一声燕啼。
赤霞剑法·飞燕!
面对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普通人类,盏数并未在其身上感受到丝毫威胁,因此不以为意。
哪怕刚刚破封实力不足全盛时十之一二,他仍然自信可轻易虐杀此人,届时一定会好好让这个人类体会何谓悔恨之极!
正是抱着这种念头他未再隐去身形,而是选择了正面接下这稀松平常的剑招。
与此同时,他暗叹尽管过了百余年,这些人类依旧没有丝毫长进,妄图以拔刀居合之术伤害本就游离于天地的鬼物,简直可笑至极!
可下一瞬,心中的不屑与嘲弄便被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彻底打消!
“啊!!!”
却见电光石火间,黑色团雾在百里景的挥斩下险些彻底一分为二,而这便是盏数疼痛的真正原因所在!
盏数遭此重创痛不欲生,犹如困兽般发出厉声悲鸣。
他慌忙避开这名诡异的人类,连庭院上空紧实无比的结界也泛起了涟漪差点直接散去。
厚重层云遮掩了月色,也给予了他天然的庇护所。
百里景并未乘胜追击,缓缓收回架势静立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剑刃处不停流转的金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
周身静脉仿佛滞塞,连带着清微心法也几乎无法施展,只能勉强将指头大小的元炁覆于剑刃而无法破空,正是因此他才未能将此鬼一击斩杀。
相较于百里景的理所当然,一旁目睹了这惊艳一刀的天野守却被彻底镇住。
原本急的抓耳挠腮的他此时却呆若木鸡,脑中不断回放着那令人目眩神迷的一计居合。
以他近百年的人鬼寿数积攒而起的丰富阅历,自然知晓世间有此等功底者少之又少,且无一不应属名动一方的人物。
可眼下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普通青年,居然能够令厉鬼盏数吃这么一个大亏,这着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一时之间呆愣当场。
不过交战的另一方显然并不打算给两人多少深思的时机。
盏数忍过了阵痛显出人形,那是一个古代武士打扮、面容模糊不清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着有盔甲,还留着丑陋的月代头。
他捧着手中一个华丽茶盏不停细看。
若是眼尖一些不难看出,原本华贵的茶盏,此刻竟自杯沿至底部崩开了一道细细裂纹!
盏数自然是瞧见了这一瑕疵,他肉痛之余转而生出滔天怒火。
本打算全力施展鬼法彻底令眼前一人一鬼形神俱灭,可忽然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只化作一缕灰烟溜回枯井之中,只留下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充满嘲讽之意。
百里景见状解除了警备,他并非是想放虎归山,而是因为此刻体内元炁已经告竭。
如果战斗再进行下去,恐怕他只能以单纯的剑术应敌,而这绝非他的长处。
万幸这鬼物不知何故暂且退却,也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
一旁观战的天野守也再难按捺心中疑惑,迫不及待地跑到百里景身前。
然而正当他打算询问这名留学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时,那柄漆黑法剑忽然扬起,剑锋断口直指在了他的鼻尖,不见丝毫震颤。
“你是人,是鬼?”青年语调平淡无奇,如谈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