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交集
刘澈所知的顾凌并不是什么正常人。之所以不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也是因为如此清新脱俗的名字,当时并没有被直接讲出来。而后来所有人谈及这件事,也只会用一个更为霸气的代称,完全取代了当时她自我介绍时的姓氏。
哪怕生前人缘相当不错,宋荆的葬礼规模实际上也不太大。
当时她的独子宋乔雨据说是在执行军方的任务,甚至自己都没有出席母亲的葬礼,所有葬礼前后的准备工作几乎都由市局里和宋荆有关的人操持准备。
作为儿子的宋乔雨不了解母亲的人际关系,毕竟宋家没有朋友交际的习惯,据说也只有寥寥远在外地本就不常走动的亲戚。如果真让他来办倒也不是不成,最后到场的人恐怕更少。
——相对而言,警队里确实如同半个亲儿子的邵梓也的确料理的井井有条。但毕竟公私有别,兴许确实会漏过很多宋荆在工作外认识的朋友。
总之,当时来的除了绝大多数警局前后十几年曾和宋荆的同僚,就是一些在宋荆之死因为兹事重大被封锁消息刻意瞒下来的情况下仍旧得知了消息,然后不请自来的人。
顾凌就是那个不请自来的人。
之所以四年的时间过去,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只是在葬礼上待过一阵子、没有久留的刘澈仍旧能捡起对顾凌的回忆,就是因为这个人实在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现实中像在玩一场avg游戏一样,看似轻率实则郑重,却又相当缺少边界感的来到一场自己没有被邀请的葬礼仪式中,甚至能在警察的口中套取种种情报,试图解答出他们都无法查清的真相。
顾凌成功了一半。
她甚至一度和当时仅仅是忙中抽出时间送别宋队的警方达到了相近的起跑线,只是刚刚发作、还差最为关键的一步便被按了下来。
干扰的人正是平日里除了外表都不起眼的邵梓。
最为尊敬的师父被害,邵梓当然不是不想知道案件的事实真相,只是虽然他是被宋荆设法隐瞒的一部分人,但他也一直清楚——宋荆之所以这么做,有她自己的理由。
正因如此,哪怕顾凌的调查能力值得重用,也不能让局外人趟过这一滩浑水。
预知危险的能力往往与面临过的危险正相关。
邵梓不是局里经历过最多险境的人,但起码比当时的顾凌要拎得清。只是要尽快发现顾凌这样蓄意融入的搅局者并与其周旋以前,也的确需要另一个过分敏锐的人。
那个人正是刘澈。
“可不仅仅是‘一面’之缘,”顾凌微笑,“我记得我有幸和刘警官说上过话。”
严谨的刘澈进行补充,“三句话。”
刘澈从来都坚持自己只是边缘人物。他实在是做倦了那种一举一动动葛影响全局、肩膀上随时背负着人命担子的关键角色。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他才在三队里从不想着显露头角,只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参与破案。虽然刘澈也算劳模,但比起曾经的他,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安分守己、平凡度日。
然而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刘澈已经察觉到顾凌对自己的警惕比刚刚算计了她手下的齐亦、锋芒尽显的陆遥还强——又或者顾凌的确如她自己的描述一样记性好到出奇,才在复盘时记住了他这么一个主动搭话的奇怪之人,从此记恨于心。
不过,刘澈也不认为自己仅仅是曾经试探出了顾凌的目的就该被记恨到这种程度。
他毕竟不是始作俑者,不应该背锅。
“这么看来,刘警官记得也很清楚。”顾凌反问,“想必您也能够回忆起当时争执的事因?只是,我记得当初那起案件好像警方至今没有给出一个可信的结果。这还真是颇为遗憾。”
果然是在记仇。
遇见了个难搞的笑面虎,刘澈的回话也参透了模棱两可的精髓,在仍旧隐藏情报的情况下,不给顾凌暗讽的机会,“兹事重大,当然要谨慎行事。只是到底需要一些时间,不劳顾律师挂心。”
顾凌眯了眯眼,“多少时间?”
“那啥,你们先聊,我走一走。”
陆遥擅长读空气。她发觉刘澈应当是介于自己在场才有意避让要谈的话题,发挥这才难免受到了限制,于是主动给了台阶下。
“主要是吧,袁耀那边好久没动静了,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只有找补找的理由过于经典,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敷衍。
陆遥站在原地,揣了揣手等待下文。顾凌瞄了她一眼。哪怕当下更加关注曾经坑过自己的人,陆遥对齐亦所做的那些事也给这位大律师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而对一年多前才来到昱州市局的新人,她也不是非常了解。
确实如此……
回忆起自己四年前的推测,刘澈又感到汗颜。
当时的顾凌在葬礼上之所以如鱼得水,把一群终日与犯罪分子作斗争的警员蒙骗地说出线索,就是因为得知了市局众多警员的情报。
警局传说的葬礼也非同凡响,看似是个圆满的仪式,却藏了许多被套话的人最终都不知晓的暗流涌动,绝大部分都来自于眼前这个女人。
根据这个线索再佐以三句话交流时得到的反馈进行推测,刘澈甚至曾经得出一个颇有说服力的结论。仅有这一项他从未告知邵梓,一直埋藏在心里:顾凌得到警员信息情报的途径,或许正是宋荆本人。
顾凌应当是宋荆所信任的人,但她终究不是警员。
刘澈的视线重新降落在顾凌身上。虽然过去了这么久没有动静,他不觉得顾凌找到他们除了现在的这起案子以外,和宋荆那桩旧案还能有什么瓜葛——任何人过了这么久不再调查都应该放弃了才对。
但如果是顾凌这个人……
刘澈有理由推断,她或许会想要借助当初的线索做一些讨价还价的举动。他摆了摆手,示意陆遥离开。
这家伙完全不知道内情,只是直觉不对。
除了不想干涉刘澈,陆遥倒也不是对宋荆的葬礼上发生了什么、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不感兴趣。只是她一向不擅长接触顾凌这种年纪介于年轻人和中老年间的女性:郑重起来震慑不了也难以萌混过关的类型。
独辟蹊径的莫云晚自然能够算作第一个,林芸如果性格更差一点也会像这样令人难以面对。而顾凌则是毫无意外的另一位,兴许还是最难搞的一位——毕竟到底不是什么熟人。
“提起这些旧事,你想说什么?”
陆遥终于走了,被解放的不仅仅是刘澈。
顾凌眉毛微微一挑,眸光锐利,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希望你们能确保无论袁家案件结局如何,都和这起车祸没有关系。”
“这不是我能做出保证的事。”刘澈眼神一变,“但你为什么这么说?”
无论怎么看,车祸的前因后果似乎都再清晰不过。虽然袁耀母亲突然的变卦是会造成,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车祸本身相关的情形。
但顾凌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其实并非情态上的变化,顾凌自始至终维持着不变的表情,只是刘澈对这方面的察言观色实在是敏锐到超出常理——曾经是他保命的本钱。仅仅是眉梢幅度、呼吸频率、鼻窦相关的细微变化就能被他在几米开外捕捉,发觉顾凌应当是从自己的叙述中得到了什么线索。
但那又会是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以前被干涉过几次……难免神经过敏。”
刘澈的注意力立时转移,“几次?”
他所知道的分明只有葬礼上那一次。
“你不知道吗?”顾凌耸了耸肩,“宋荆的葬礼以后,有个警察专程找上门来,耳提面命的警告我不要趟这摊浑水,那家伙看着像个正经人,谁知道说话夹枪带棒的很玄乎。而且还不止一回。”
刘澈想到了邵梓,“是那个主持葬礼秩序、戴着眼镜的警官?”
“不是。他是个好人,还在警局的话替我问声好。我说的是葬礼上没出现的人,一个让人火大的家伙。”顾凌顿了下,“我听说,好像当时还是工作不到一年的新人?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偏颇,但我觉得谁让那个家伙当了警察,简直就是个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