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梁明海若有所思地望着儿子,认真研究了很长时间。
“这几个月,想得怎么样了?”
“什么?”
“你的未来啊。”
“没想。”
“你现在这样子,可不怎么好看。”
“你不看就好了。”
“我劝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一些,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用得到我呢!也许一会儿就用到,也未可知。”
承孝不再出声了。
“还没有少微的消息吗?”
承孝的心“咯噔”顿了一下,他低了头,只是依旧沉默不语。
“想好了吗?”
“什么?”
“我说,你想没想好,自己究竟是不是离得开她?没有她的人生,你能不能行?”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问问。”
“我不想说这个。”
“我看你失魂落魄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彻底看清自己的心了?没有少微,你的人生根本就进行不下去,根本就是一片废墟。人哪!总是要巴掌打在心上才会知道疼。”
承孝忽然被激怒了,更像是发泄情绪似的怒吼道:
“你说的这些压根儿都不成立好吗!这些事情,我老早就想得很清楚了!你现在说这些话刺激我,是要看着我在你面前哭出来吗?”
梁明海有些意外,他满脸不解地看着儿子,皱眉道:
“你们俩分开,难道不是因为你为了事业而舍弃了爱情的原因?”
承孝大脑里的血直冲向额头,不自觉间提高了音量,带着怒气和委屈吼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分明全是在自己胡思乱想,然后又胡说八道!如果不是中间出了岔子,我和少微早就领证结婚了!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
说完,他俯身将头藏在了臂弯中,也许是没有忍住,又偷偷哭了。
梁明海彻底懵掉了。原来一直以来关于少微和承孝之间的关系,都是他自己的推断和猜测,结果竟闹了这样一个大乌龙!怪谁呢?父子之间的沟通,往往大多都是如此,碍着这样那样无端端的缘故,最后酿成误会一场。
“那个,承孝你,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书房中,梁明海低头思虑了许久,几度开口,又把话收了回去。又捱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说道:
“你倒是比从前有耐性。跟我站在这里这么久,既不说话,也没转身就走。安静淡然的态度,是有几分像少微的样子。”
见承孝不接茬,梁明海只得自己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着:
“我一直以为你和少微分开,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是我的错,也许是我的潜意识里偏心少微,所以总想着是你做得不好。”
承孝到底苦笑了一声:
“当然是我没有做好。”
“如果现在,你知道她在哪,会怎么做?”
“去找她,无论在什么地方。”
“若是她不肯和你回来呢?你怎么办?”
“她在哪待着,我就在哪陪着。”
“好。”
梁明海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至承孝手中:
“这是从前我和少微之间的秘密。”
承孝接过来细细看去,转而笑道:
“倒的确是她的行事。”
“承孝,你仔细想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到些什么?”
承孝皱眉思忖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道:
“一定就在这其中的某一个地方!是了是了,她说过,要去做一件一直想做却没能践行的事!就是这个!我懂了!”
承孝死死攥着手中的那张A4纸,原地左右转了两圈,终于缓过了神,随即转身向外奔去。
“哎,你要去哪?”
“去一处一处找!去试我的运气!”
“先别急啊!四十多岁的人了,行事怎么还是这样愚蠢。”
梁明海跟了过来,抬手点了点纸上的其中一行字:
“我已经叫人落实过了,在这里,第三所学校。”
“爸!”
“不必谢我。我要是早知道你这样的迫切诚恳,就早该告诉你的。如今,诶,你别怪我就好。”
“爸!”
“去吧。”
“哎!”
“儿媳妇一定带回来!”
“一定!”
承孝几乎一夜没合眼,他要起个大早赶8:05的飞机。到六盘水的直飞航班并非每天都有,但正如他所言,他一向信得过自己的运气。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个运气的拥有者,刚好第二天就有一班。
从月照机场下了飞机,打车进市区租了台车,承孝按照地址开着导航,一路兴奋着朝目的地驶去。
在他的印象里,这样地处黔西云贵高原上的小镇,一定是翻山越岭路途艰难。但事实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全程都是崭新的公路,丝毫没有遇到任何的困难路况。
将近两点的时候,承孝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六盘水辖区下一个偏远小镇上的一所中学。
这一天是周六,承孝在心中激动地想象着少微见到她时该是多么的惊讶。她一定也是想我的——承孝心中无数次对自己说着这句话。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承孝下车,缓缓走进校门。大概因为周末的原因,操场上倒是安静,零星有几个学生在那里踢球。承孝走过去,对着孩子们喊道:
“同学们,知不知道苏少微老师在哪?”
“苏老师?她应该在后面的女生宿舍吧。”
承孝朝他们挥挥手表示感谢,然后顺着孩子们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请问你找谁?”
一个看起来同样是老师的女人拦住他问道。
“您好,我是苏少微老师的朋友,我来找她。请问她人在哪里?”
“苏老师啊,真不巧,她现在不在学校。”
承孝有些急了:
“那她,她去哪了?”
“今天是周六,每周六苏老师都会去镇下面的村上给那里的孩子上英文课。”
“那您,知道村子的地址吗?”
“现在要去吗?恐怕有些晚了。那里的交通并不是很方便。”
“我开车,没问题的。”
“好,我给你地址。”
从镇上到村里这一路,倒是蜿蜒曲折了许多。好在路还是顺畅的,承孝终于赶在傍晚之前抵达了村里。
柏油路的尽头是一排三间连在一起的砖制平房,门前有一块小小的平整些的水泥地面,门口停着一辆略显沧桑的微型面包车。承孝刚停好了车,马上就有人凑热闹围了过来。是啊,在这深山里的边陲小村中,承孝的越野车倒真是难得一见的。
这时,从挂着牌子的平房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走到承孝面前,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伸手说道:
“你好,请问您是?”
承孝忙将手握了过去,笑道:
“有一位苏少微老师在这里吗?”
年轻人也笑了,点头回道:
“我猜大概也是来找她的。我能冒味地问一句,您是少微的什么人吗?”
“我是少微的,未婚夫。”
承孝本想说朋友,或者男朋友,但他从面前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丝的敌意。尤其他并没有跟别人一样叫苏老师,而是亲切地叫着“少微”这两个字,足见此人和少微的关系并非寻常。所以承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宣示了主权,脱口而出了“未婚夫”这个词。
“哦,原来是这样。少微刚给孩子们上完课,这时候应该正在冯奶奶家。我带你过去找她吧!”
“实在太谢谢了。”
年轻人把手一扬,笑道:
“跟我走吧。”
“不如,还是我开车更方便些?”
“冯奶奶家住在坡上的山腰间,后面有一段路,别说你这车了,恐怕连牛车都难上去。我先问一句,你体力行不行?”
“那我们就走!”
路上,承孝很自然地和年轻人攀谈起来。
“我猜你一定是派过来的大学生村官,对吗?”
“是啊,猜对了。”
“我从镇上过来,发现这村子的交通并不那么便利。那少微每周都是怎么来这里的?”
年轻人朝身后指了指,笑道:
“全靠我那台神车来回接送。你别看我的车破,派的用场可大着呢。”
“村里的学校没有英语老师?”
年轻人听了,哈哈大笑道:
“你只说对了一半,村里不仅没有英语老师,村里连学校都没有。这几年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留在村里的孩子也自然越来越少。因为凑不齐一个学校,几个邻近村的孩子们就共用一个小学上课。英语老师是有的,但是人手不够的客观事实也一直存在着。村里的孩子们都在镇上的中学统一住校和上课,到时候情况就会大大好转。少微从到这里就一直在镇上的那间中学做代课教师,她发现我们这的学生英语水平明显低于镇上的学生,所以就利用周六休息的时间到村里来给孩子们补习一下英语。哦,就在你刚刚停车的村委会里。”
承孝的心被震惊到了。为了少微,也为了别的。
“但是村和村之间的距离毕竟也不近啊!何况还有这样的蜿蜒小路,小学生来回上学,路上可怎么办呢?”
年轻人再一次哈哈笑道:
“还是靠我那台神车!”
承孝停住了脚步,摘下墨镜,带着敬意地朝年轻人竖起了两根大拇指,说道:
“您是了不起的人,我向您致敬。”
年轻人的态度很是大方从容,他摇头笑道:
“哪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呢,不过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我所做的和少微做的,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我们现在要去的那户坡上冯奶奶家里,就是少微这些年来一直资助的一个叫做冯秋月的女孩子家。这孩子的父亲不在了,母亲出走后就再没回来,所以秋月自小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从小学开始,少微就从未间断地给秋月寄过来四季的衣服,学习材料,课外读物,还寄钱补贴秋月的日常生活。这孩子也是真的好,去年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而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以说,是少微改变了秋月的人生。”
“哦,原来就是这个孩子。我也知道一些她的情况。”
“秋月的奶奶有糖尿病,关节也有问题。我听说少微从上海给老人家买了药,这次应该就是去给冯奶奶送药的。”
说话间,年轻人停住了,抬手向上一指:
“沿着这条坡路走上去,到尽头向左一看就是冯奶奶家了。山腰里现在就住着她一家,明年这时候冯奶奶也能搬下来了,按照最新的的扶贫政策,我们这个村子里的留守儿童和老人们都能下山去,住进县里统一给建好的新房。”
说罢,年轻人挥挥手走了。承孝一鼓作气爬上坡,果然左手边就是一户木质院落。他深呼吸了几次,在院门前矗立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
终于,梁承孝鼓足了勇气,伸手推开门。梦中的苏少微,就在眼前。
只见她伸开双腿坐在板凳上,头发别在耳后垂散在胸前,嘴唇微微抿着,沉静如常,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剥豆子。
还是冯奶奶先看到家里来了陌生人。
冯奶奶推了推少微,又朝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少微慢慢站起身来,傻愣在那里。这一次,她是真的懵了。
承孝迈过门槛,也缓缓一步步走近。
原本在他的脑海中,这一刻该是惊天动地电闪雷鸣那种规格的场面。然而,他只是慢慢走了过来,走到她的面前,凝视了一会儿后,咧开嘴笑了。
少微也笑了。仍旧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般,习惯性地低了头,抬手摸了一下鬓边的头发。
“这么突然?”
“来追债的,当然要突然袭击。不然被你逃了,我岂不是要扑了个空。”
“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你有两百万给任容容,怎么没有一百万给我?”
“给你,我怕你不敢要。”
“不然你可以试试。”
“我不。”
承孝张开手臂,带着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快来给我抱抱!今天先把利息还了!”
这时候,天边的云霞开始逐渐昏暗了下去。冯奶奶从旁笑道:
“苏老师,我现在要去坡下面的妹妹家办点事情,晚上不回来,就在妹妹那里住下了。你们,哎,你们今晚就住秋月那间屋子吧。早晨我已经给苏老师打扫过了,干净得很。”
冯奶奶话还没说完,忙捂嘴笑着飞奔出了院门。
少微从承孝怀中挣脱出来,抬头问道:
“饿不饿?这一路够辛苦的吧?”
少微话音未落,承孝的眼中突然闪出一股凶猛的光,然后整张脸狠狠扑下来,终于还是轰轰烈烈地吻了她。
少微就地取材,用鸡蛋和棉菜活到面粉中,烙了几张棉菜鸡蛋饼给承孝当作晚饭。承孝车马劳顿了整整一日,刚刚又爬了山路,早饿了。加之又见到心上人,胃口大开,直吃到少微心疼冯奶奶的鸡蛋才摆手作罢。
山间的夜一贯是超乎想象和无可名状的静谧。两个人坐在院中,也渐渐融入这静夜,成为了其中一部分。
承孝眼睛盯着少微,有些面露难色地问道:
“你这豆子要剥到什么时候啊?”
“本来我和冯奶奶一起是很快的,结果被你耽搁了。”
“那我也帮你剥!”
少微搓了搓手,笑道:
“好了,这就够了。”
承孝等这句话等得心早就焦了,闻听此言,立刻蹿起来抱起少微,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内跑去。
忽然,他停下来,坐起身慌乱地穿衣服,又低头满地找鞋。
少微皱着眉问:
“慌慌张张的,要做什么?”
“我的箱子还在车上,我得下去取。”
“这时候想着取什么箱子呢?放心,小韩主任晚上就住在那里,不会有问题的。”
“不,不,我要去拿要紧的东西,不拿不行的。”
“不管什么,都等天亮再说。山间露水重,路又滑又陡,不要去了。”
“可是我,我带的东西都在车里。我来的时候,没想过会在这里过夜。”
少微有些无奈,耐着性子柔声劝道:
“就将就一夜好不好?嗯?”
不想承孝竟是一脸的认真,为难道:
“我带了一整箱的,一整箱的套套,都在车里。”
少微这才恍然大悟,红着脸低头笑了。
承孝刚转身欲走,突然少微从后面拉住了他:
“即使不去拿,也行。”
承孝有些不敢相信,随即猛然转身,激动着连连问道:
“真的?真的?你说真的?”
少微轻轻点点头,再一次害羞地笑了。
“你稍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少微也终于急了:
“还干嘛去?”
承孝低下头在她耳边吹着气:
“第一次正式见面,总要干干净净的才好,我这就去洗秃噜皮。”
第二天,当小韩主任送别他们的时候,满满的眷恋与不舍都写在了脸上。
路上,承孝开玩笑地说道:
“我看这位小韩主任一定非常讨厌我。”
“怎么会?小韩主任实在是难得的好人。他来贵州做村官六年了,是真心实意想为这里的人做事,并不是来走过场,摆虚架子的。我对冯秋月和另外两个女孩子的资助,一直都是通过他来经办,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承孝知道,以少微的傻劲儿,她是永远也无法理解个中的深意了。
“呵呵。这件事,你不懂。我也不会告诉你原因。”
“随意,我这人从不坚持,你知道的。不过你还是快告诉我,容容现在怎么样?她一切都好吗?”
“可别提任容容了!她现在俨然是林婵第二!雷霆之势,势不可挡!她复职之后就立刻踢走了奚睿,独揽了《夜风》大权,如今在时尚界可谓是风头无两呢!”
“我就知道。房子呢?买了吗?”
“这个要你自己去问她。这么隐私的事,我没问过。”
“小杜和林婵呢?还在一起吗?”
“这俩货更别提了!林婵从做助理时就开始跟着我,后来做艺人总监,一直到现在干到执行总裁的位置。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没见她谈过恋爱,甚至连假装恋爱都没有。谁承想这一下子就来了个核弹级的,跟天崩地裂似的。就上个月,她还跟小杜一起回了一趟东北老家呢。这得多大的勇气啊!”
“这话从何说起?”
“年龄呗!她正经比小杜大八岁呢!”
少微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老古董!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怎么?要是有比你小八岁的小伙子追你,难道你会接受?”
“我哪有那样的能耐?林婵是女王,什么都行。我只好悄悄羡慕一下罢了。”
“这么说,会接受?”
“求之不得!”
承孝“切”了一声,蔑视地瞄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假装专注开车了。
安静了一小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又继续说起来:
“你这人啊,看人的水平一向最差。还记得从前你跟我说于泽汉为人如何好,你们是君子之交的话吗?怎么样?看走眼了吧!”
少微吐了吐舌头,无奈叹气道:
“他现在如何了?”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自有不好的结果在后面等着他。”
“我有留意动态,好像确实他的资讯越来越淡了。不过你也是,我当初悄悄离开,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让你踏踏实实做回自己,做回原来的大明星梁承孝。谁想到你竟然辜负了我的期许。”
承孝冷笑道:
“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么?我一向就是最叛逆的。你要我怎样,我就偏偏不那样。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入这个圈子吗?就是为了跟我爸做对,唱反调。所以,我会被你挟持?开玩笑!”
“是,你是混世大魔王,你是四十几岁的赤子之心,你一点也不幼稚可笑,是我看错了你。可是,你隐退了,于泽汉被封杀了,那公司怎么办?林婵的工作岂不是举步维艰?”
“你太小看林婵了!前阵子她刚签了个新人,24岁,1米87的大个子,又白又高又帅,一笑两颗小虎牙,我见了都不免觉得好。走着瞧吧,这家伙以后比我更有前途呢。”
“哦?新闻里怎么没见动静?你这么说,我倒很有兴趣看一看究竟帅到怎样的程度,能叫你这样的骄傲鬼都夸赞的。”
“半年之内见不到。正在拍战争片呢,被林婵送非洲去了。”
少微被承孝逗笑了,拍着手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突然,她发现了什么似的,疑惑问道:
“哎,刚刚好像错过了去镇上的路口!”
“我们不去镇上。”
“要去哪里?”
承孝没有回答,少微心中似乎也有了答案,便没再追问。是啊,能去哪呢?他不远千里辗转而来,不就是为了找到她,带她回去的么?
一路沉默,车子随着导航的指引驶入了市区。
等信号灯的时候,少微低声说道:
“承孝,我知道你急着带我回去。可我这边是真的暂时走不开。至少要等到期末考试结束,我把工作收尾交接完才好跟你回上海。你的心思我懂,也都理解。可是,我能不能恳求你再多给我一点点的耐心。”
承孝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少微也无可奈何。
车子驶入一间不太显眼的院子之后,停下了。承孝侧头看着她,终于开口:
“身份证带在身上的吧?”
少微点点头。
“稍等我一下。”
承孝下车,从后备箱拿了背包,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门:
“下车。”
少微满脸的问号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四下仔细一看,忍不住笑了。
“这么急?”
“我来不是找你回去的。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还不是说不见就不见的!走吧,这一次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等一下。”
“干嘛?不愿意?”
“要用到户口本的。”
“我有,你的我也带来了。别再磨叽了,今天没得跑!”
半小时后,承孝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红本本用塑料自封袋装好,再连同户口本一起装进了行李箱最里面的夹层,拉好箱子,锁好了密码,扣上后备箱,终于拍拍手,大功告成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走到少微面前,伸出一只手,得意道:
“你好,我的老婆。”
少微斜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伸过来的手,急忙上车了。
承孝发动了车子,脸上依旧是掩饰不掉的得意,直笑道:
“哎,你也改改口,叫我一声,让我过过瘾!”
“我叫不出口。”
“我怎么就叫得这么顺口呢?老婆,老婆,老婆。”
“快住嘴巴,我牙都要掉了!”
“老婆,好歹今天是我们结婚的大日子,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呢?反正今天是周日,我们在城里先找个好馆子大吃一顿,然后再,再……”
“再什么?”
“那总要洞房花烛一下吧!”
少微“噗嗤”一声笑了,假意嗔怪道:
“吃一顿可以。那个,就免了吧,昨晚就算是了。”
承孝在学校住了几日,上海那边有些工作非他不回不行,就这样,他来回往返了几次,衣服越穿越多,转眼便到了年底。
镇上的中学新增了配备齐全的音乐教室。承孝每每来时,便教起了孩子们弹钢琴。少微从窗外看着全神贯注投入在琴键上的承孝,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安心的笑。少微想不到,除了钢琴,承孝还会口琴。从此后,每逢夕阳西下或是明月升起时,平日里静谧的校园总是有不太娴熟的口琴声悠扬着,在这有如世外般的云贵高原黔西小镇上,回荡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那一曲:《送别》。
期末考试刚结束,少微正在帮学生们整理寒假在家要做的各门功课学习材料。这些孩子们假期大多无法像城市的同龄人一样,有条件穿梭于各种补课班全方位充电。所以少微早早准备好了各种复习和预习资料,只希望将来的差距不要拉开得太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少微也听见了,不过她连头也没有抬,也没有意愿看外面的热闹。
“一定是你家梁老师来了!这次又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给孩子们呢,否则绝没有这么热闹的。”
一起工作的另一位老师从旁笑道。
少微笑了笑,依旧没抬头,只是专心地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儿。
过了一会儿,承孝进了办公室,走过来捏了捏她的后颈,嗔怪道:
“越来越过分了哦!不求你出来迎一迎,至少抬头看一眼好吧!”
“今天到的可有点儿晚呢。飞机晚点?”
“先去了一趟村里。”
少微终于抬头了。
“给小韩主任送了个礼物。”
“什么?”
“我看他那台面包车太旧了。”
少微眼睛闪着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承孝。
“是很贵的车?”
“不不不,经济实用的。”
“做得好。”
“终于肯夸我了。”
晚饭后,两个人沿着学校后面的溪边散步。这几天明显冷了很多,承孝缩在大衣里的手都有一些些冰。他抽着鼻子,放低了声音问道:
“能帮你订机票了吗?”
少微没停下脚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同样淡淡回道:
“定吧。”
“要不要跟孩子们说一声?”
“不了。”
“也好。”
此时此刻,承孝的心澎湃着,言语却异常平静。
又走了一段,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最后一抹橙红也消失在了山的那头。终于,那略显生涩的口琴声随着风远远飘来。
《送别》。
承孝的两张机票定在了五天后。那天也正好是孩子们离校回家的日子。然而,世事总多变。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承孝的电话响了。是她母亲。
“承孝,不论你在哪,一定尽快回来!你爸爸昨晚突然晕倒在浴室,现在人在ICU,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无论如何你都尽快赶回来!”
少微在一旁听得真切,她马上拿起手机,将两个人的机票改签到了当天中午12点的那一班。
承孝全然慌掉了,少微的心也一直在颤抖着。她强打着镇定,没做任何犹豫,开车直奔月照机场。
靳夏和容容按照少微的安排早已经在浦东机场等候多时。飞机一落地便接上他们直奔医院而去。
梁母早着人在医院门口迎了他们,引领着二人进了病房。
承孝和少微立在病床前,梁明海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全然不同于往日里精明强干的那个成功长者模样。
承孝急得满头汗,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梁母也在一旁坐着,低着头不发一言。
又过了一会儿,明海的眼睛微微张开,眼神落到了少微身上。他缓缓朝少微伸出手,又落了回去。
少微忙走过来,蹲在他身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海的嘴唇开开合合,口中响起微弱的声音说道:
“少微,你回来了?”
“哎,回来了。”
“还走吗?”
“不走了。”
“少微,我们从前的协议,到现在仍旧是有效的。我早已经写进了遗嘱里,交给律师盖章公证过了。也不知我,我还能看见咱们俩的协议履行的那一天吗?”
“先不要说这些,都一定会好的。”
“少微,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要做我的女儿,还是儿媳妇?”
一旁的承孝再也受不了,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少微忙从包中翻出二人的结婚证送至梁明海眼前,慢慢的,一字一顿道:
“您看!法律上,我已经没办法再做您的女儿了。但我希望从今以后,您能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梁明海突然坐起身,伸手夺过那两个红本本,又朝太太伸出另一只,急急说道:
“眼镜!”
承孝少微二人见状,皆惊呆了。
梁明海和太太靠在一起,反反复复确认了结婚证后,突然拍手大笑道: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见到这一天了!”
这情形少微倒是看明白了,只是不便说话。承孝依旧一脸的懵,呆呆地说道:
“妈,这什么情况?要不要叫医生来?”
梁明海摇着头皱眉道:
“真傻透腔了!还有,我问你,你这结婚都几个月了,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你怎么嘴巴这么严实的!”
“爸,你这是怎么了?”
明海继续叹气道:
“纯傻子,没救了!到了八十岁恐怕也还是这样傻。我见你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趟也没带回人来,心里替你着急,所以就想着帮你一把,助你一臂之力。少微那么心软善良,总不忍心放着我不管的!谁承想你们俩早就领了证了呢!白白害我在这里多躺了一天!”
见承孝整个人还处在一片混沌之中,梁母忙从旁解释道:
“你爸爸昨天的确是跌了一下,但只是扭到了脚,没大碍的。他说不如趁这个机会,唱个苦肉计,帮你把少微叫回来。我们哪里知道你们两个悄悄办了这样大的事!”
至此,承孝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此时的他,也不知是喜还是怒,也只好无奈地插着腰站在那里,满脸的哭笑不得。
又过了一会儿,承孝突然从身后环住少微,举起她的手伸过去,对着父亲大喊一声:
“钱拿来!一千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