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类讯息中突然跳出一个特殊的提示。
格蓝人将许多事情都交给AI处理,不谈母星上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就说说这艘远征战舰吧。
进入地星大气层后搜寻到的各类信息,战舰各处的状况,大到哪里发生了故障,需要及时进行维修,小到今天中午的食谱推荐,都是AI在处理。
与此同时,他们会让AI提交各种各样的报告,以作监督。
显然,这些涉及方方面面,重要性不一的报告不可能都提交给同一个人,而是按职务区分的。
而有时,当这艘战舰的AI大卫,判断这份报告不足以直接提交给舰长,但应该让舰长知晓时,就会在其中加上特殊的提示。
至于最终是否上报给舰长,则由接收者决定。
通俗点说就是,在格蓝文明的社会中,许多事情——特别是基础性工作——都是AI在做,而格蓝人自己,则相当于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领导,负责对工作进行监督和作出指示。
他们的社会,智能化程度很高,但没有高到一切都交给AI的程度。
结合其高度发达的科技水平,不难看出,格蓝人在刻意压制和干涉智能化,进而控制整个社会失控的风险。
因为他们并不信任AI。
他们认为,将一切都交给AI是危险的,这份危险可能来自于外部——敌人的入侵,也可能来自于内部——AI本身。
而这,不过是表层的原因。
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过度的智能化容易让人丧失思考能力。
在很久很久以前,格蓝文明曾有过一段迷恋智能化的时期,在对AI布置了多重防范措施以确保其安全性后,他们的社会开始在智能化的道路上狂奔。
政府的初衷是想将人们从技术含量偏低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使其得以在更高端、更富有价值的领域发光发热。
然而,事实证明,懒才是智慧生物的天性。
过分期待他们的自主性,过分期待他们自我实现的需求,是荒谬的。
会主动参加工作的,最终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绝大多数人开始醉心享受,他们不工作,而因为不用工作,他们也不再学习,不再去提升自己。
他们呼唤AI,也只会呼唤AI。
等回过神来,格蓝政府才发现,许多人已经变成了干啥啥不会的废物,他们甚至与社会脱节。
放眼望去,竟到处都是巨婴。
AI没失控,但格蓝人差点把自己玩崩了。
当时的政府和许多有识之士惊得后背发凉,于是,另一种声音开始在政府中、在社会上出现——
一切伟大都从平凡中来。
那些看似技术含量偏低的工作也是有意义的,它让人们保持思考,保持学习,保持与他人、与社会的联系,而纵观历史,那些伟大的技术突破、思想突破,往往都是从这份平凡中诞生的。
诚然,将一切都交给AI确实能提高效率,可若提高效率的代价是文明丧失思考能力呢?
绝大多数人终生不工作、不学习的文明,真的有未来吗?
自那以后,格蓝政府便开始刻意压制和干涉社会的智能化。
因为,一个文明只有保持足够基数的人在思考,它才能保持活力和进步性。
这里说的“思考”,并非特指尖端科技、哲学、艺术等听上去就很高端的东西,而是一种泛指,一种独立思考,而非被动接受信息的能力。
它可以是解决生活中遇到的一个难题,也可以是看懂工作中见到的一份报表。
从这个角度来说,压制智能化,创造更多工作岗位也是必须的。
事实上,如今格蓝政府每天绞尽脑汁在想的,是如何让人民去工作,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也好,为了更好的物质生活也罢,为了社会声望,为了权力……怎样都行,总之,要让足够多的人保持思考。
这并不容易,因为他们的社会生产力水平已经极度发达,哪怕终生不工作、不学习,也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可这又是关乎文明存亡的大问题。
因为文明一旦丧失了思考能力,那么,灭亡的脚步声也就不远了。
扯远了,言归正传。
接收报告的操作人员看了看后,回头朝伯特上校敬了个礼,道:“报告上校,发现一群行动模式奇特的地星生物。”
“大卫,播放影像。”伯特上校平静地说道。
“是,上校。”战舰AI大卫充满机械质感的声音响起。
舰桥正中间的大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窗口,上面显示的正是孤儿院匆忙撤离的场景。
虽然也可以通过意识网络,将画面直接传送到每个人的意识中,但那样就缺乏了一种共同参与的感觉。
在格蓝文明,很多时候限制技术应用的,往往不是“是否便利”,而是另外的考虑。
例如传统,例如文化保护。
举个例子,在意识网络诞生之初,他们为了保护自然语言,便制定法律,要求所有公民都必须认真学习语言和文字,且在某些特定场合不得使用意识网络,只能使用自然语言。
要说自然语言和意识网络哪个方便?
当然是意识网络方便,还更隐私。
但若因此使得各种自然语言就此消失,未免太过遗憾。
大卫一板一眼地说道:“从外形判断,这群生物明显分属不同种族,属于多种族杂居。可奇怪的是,幼年体与成年体之间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亲属关系。”
这时,视频周围弹出了大量特写视频。
大卫解释道:“上校请看这些幼年体,队伍中无法找到与它们相似的成年体。若仅仅如此,或许是他们的父母此刻全部外出了,但请看,这些幼年体虽然不安,却没有四处寻找某个人的表现。在面临突发状况时,心智尚未成熟的个体会下意识地想要依靠平时最依赖的人,这个对象往往是其父母。这是生物的本能。而这些幼年体的表现说明,它们平时最依赖的人就在它们身边,显然,并非其父母。”
接着又是一些其他的特写视频,上面还有添加的标注。
“其次就是它们的行动模式,以及居住地的一些设施……”一幕幕画面闪过,大卫最终得出结论,“据大卫计算,这是一家孤儿院的可能性高达82%。”
闻言,众人都很是惊讶。
因为在降落的过程中,他们已经捕捉到了许许多多或近或远的影像,而所有的影像都在传达一个事实——与其说如今占据地星的是新一代的文明,不如说是一群野兽。
站在星际文明的高度,哪怕是灭亡前的人类社会,在格蓝人眼里都是非常落后的。
但瞧不起归瞧不起,他们不会否认那是一个文明。
不管是那些有形的造物,还是无形的思想和文化,都足以证明这一点。
可如今在地星上四处游荡的那些家伙,它们组成的社会也能算是一个文明?!
那不就是一群野兽吗?!
就算看上去有智慧,但野兽终究是野兽。
然而现在,他们似乎发现了文明的萌芽。
试想一下,在这个他们认为的野生动物世界中,突然发现一家仿佛从文明社会穿越过来的孤儿院,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卫补充道:“这是本不该在现文明阶段出现的东西,其诞生很可能是受到了人类文明遗迹的影响。一个文明突然灭亡,另一个懵懂却拥有智慧的族群立即出现,新生文明会受到前文明怎样的影响,其文明进展又会加速到什么程度,这样的事情哪怕在大卫的资料库中也从未有过记载。大卫认为,这个群体具备很高的社会学研究价值。”
伯特上校也在看着屏幕上的实时影像,很明显,它们——或者该说他们——正在撤离,看上去非常匆忙。
原因不难猜,应该是自己这艘战舰降落的缘故。
他平静地看着屏幕上的他们,忽然觉得这些小家伙很可怜。
因为,若是往常,他会选择先通知那些社会学家,而社会学家们很可能会提出“任由其撤离,远远地进行观察记录”之类的建议,那样得来的数据最真实。
可一旦上面答应他们的要求,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得负责配合,有时暗中保护那个群体,有时又得主动设计一些事件来观察其反应……
一套流程下来,各方面的测试都有,伯特上校经历过,非常复杂,势必会占用他不少时间、精力和资源。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但伯特上校既然隐隐觉得地星隐藏着大恐怖,自然不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其他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他考虑了两分钟后,决定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这群地星生物抓起来丢给那些社会学家。
至于后续如何设计社会学实验,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或者……放过这些小家伙?
这个想法在伯特上校脑中闪过了那么一瞬,但很快被他摒弃。
职责所在,不遇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岂有随便放过的道理?
虽可怜,但命运如此,为之奈何。
伯特上校遗憾地摇摇头,下令道:“进行捕捉,务必生擒。”
大卫很快给出响应:“收到……正在启动生命探测仪……正在进行扫描……扫描结束,目标群体生命层次最高为A级,数量为1名,生命层次为B级者有6名,生命层次为C级者有17名,生命层次为D级者有73名,不存在D级以下的生物……正在检测科技武器……检测结束,未检测到具备威胁的科技武器……正在安排作战人员……”
格蓝文明将生命层次从高到低划分为S,A,B,C,D,E,F七个层次。
超越了S级的,被称为灾厄。
生命层次与战斗力相关,但并不完全等同,仅可作为参考。
在这颗星球上,哪怕是最弱小的进化者,其生命层次也有D级,强大者在C级,B级,顶尖者达到了A级。
借用格蓝人的这套分级,多少可以一窥当今之世与神话时代的差距——如今的顶尖,其生命层次也不过是A级。
而神话时代,是灾厄遍地走的时代。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同为灾厄,其实也有强弱之分,但格蓝人没有再进行细分,因为过于稀有。
一般来说,十个诞生了生命的星球上,都未必能见到一个,如此稀有的生灵,格蓝人发现过的数量就那么一小撮,有啥细分的必要?
当然,当年的地星除外。
六千年前那艘意外发现地星的探索战舰,在这儿探测到了上千个灾厄级生灵。
这也是地星能在格蓝文明引发轰动,并以传说的形式不断流传至今的重要原因。
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战舰搭载的生命探测仪往整个星球那么一扫,屏幕上密密麻麻上千个血红色的警告,简直吓人。
也不知道那艘战舰到底哪来的勇气发起进攻。
这个问题,伯特上校死活想不通。
换作是他,当场就跑了好么!
区区一艘探索战舰——还是六千年前的老型号——面对上千个灾厄,那个指挥官疯了不成?连带着其他人也疯了?AI呢?AI也疯了?
谁知道呢。
时隔六千年,当年之事到底怎样,恐怕早已无人知晓。
……
伯特上校下达命令后,众人都神色轻松。
倘若他们面对的是六千年前那个文明,此时舰桥的氛围大概不会这么放松,毕竟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蹦出个灾厄。
但如今的地星已然今非昔比。
按照中央指挥舰传来的资料,地星现在只剩下4个灾厄级生灵。
而且,除了那几个灾厄级外,其他生灵的实力都很弱小,A级都没多少,S级更是一个都没有,生命层次堪称断崖式下跌!
这么说吧,倘若按照生命层次,对整个地星的生灵进行数量统计,就会发现,灾厄级之下出现了巨大的断层!
不合理,但偏偏就是事实。
你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割裂感。
在不少人看来,这次远征忽然从战争型任务变成了探索型任务。
因为就地星眼下的实力,他们过来完全是大炮打蚊子。
这是高层封锁关于兔子小姐的情报后的负面影响之一——轻视。
尽管远征军高层多次强调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和应当保持的谨慎性,但依旧无法遏制这股轻视的风气。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在不知情者看来,他们做好了对付上千个灾厄的准备,却发现对面只剩下4个了,换谁都没法重视起来。
此时的远征军还没有认识到一件事——不要太过相信他们手里的生命探测仪。
因为其结果未必准确。
但更重要的是,单纯用生命层次去判断进化者的实力是不可取的。
虽然六千年前的情报中有记载,称地星上的生物拥有种种神异之处,但显然,仅凭那份笼统粗略的情报,格蓝人很难对此有多么深刻的认知。
最关键的是,隔着六千年的迷雾,许多在神话时代属于常识的事情,现在已然无人知晓。
格蓝人不知道,如今的进化者同样不知道,他们的力量并不属于他们自己。
法则崩碎,为野兽得之,神话时代自此而始。
这颗星球上的生灵,其力量来源于陨落的神明,按照可吸收(融于自身)和不可吸收(只能借用),分成两个部分——
一是生命层次进化带来的增益。
二是法则的力量。
而格蓝人的生命探测仪所探测到的,仅仅只是前者而已,而且还不完全等同。
后者——法则的力量——属于凡人无法吸收的部分,只能借用,因为它源自神明的权柄。
既是源自神明权柄的力量,其中自然少不得会有一些无法以常理视之的异常之物。
事实上,在神话时代,强和弱是明确到个人的,比方说“谁谁谁很强”之类的,并没有“XX境”、“XX级”、“XX阶”之类的等级划分。
而且有一些种族,很难简单地用“强”、“弱”去评价。
这是生灵借用位阶远高于自身的力量时,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