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在孤儿院附近的宇宙战舰上。
身着黑色军装,脸上有着些许皱纹的男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虚拟屏幕。
按照中央指挥舰传来的资料,如今占据地星的已经不是六千年前那个文明,那个文明似乎灭亡了,但专家们更倾向于认为是他们离开了这颗星球。
因为找不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最起码,目前还没找到,需要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可这不应该。
六千年时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算长,若是灭亡了,无论是因为爆发内战,还是因为外部入侵,总该留下许多痕迹才对。
毕竟那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文明,不该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
因此,许多专家都认为是他们自己离开了,并且出于某种考虑,他们在离开前抹除了自身文明存在过的痕迹。
至于找错星球,这不可能。
因为无论是坐标,还是目前探测到的关于这颗星球及所处星系的状况,都跟当年的情报对得上。
唯一没对上的,是这颗星球上的文明。
在前文明消失后,地星上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名为人类的文明。
顺带一提的是,在许多专家眼中,这个处处透着诡异感的人类文明,正是前文明离开了这颗星球,而非灭亡了的重要证据。
因为人类文明出现得委实太快,就好像上个文明刚离场,他们就登场了。
这明显不正常。
但如果说这背后有前文明的暗中引导,那就说得过去了。
可叫人毛骨悚然的是,人类文明在不久前莫名其妙地灭亡了,而且灭亡时间似乎正好是地星重现的那天。
没有爆发内战的痕迹,没有外部入侵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人类文明似乎是一夜之间灭亡的,而且找不到灭亡原因。
最起码,目前还没找到。
而在人类文明灭亡后,地星上的其他生物开始发生变化,看起来似乎……在朝着六千年前那个文明转变?
总之,这颗星球的现状完全出乎远征军的预料,有关它的一切全都笼罩上了一层迷雾。
未知、谜团……真是叫人生厌的词语。
伯特上校微微摇头,可以预见,等这些消息传回母星,肯定又会在意识网络上引发无数热议。
他正待关闭虚拟屏,忽然又收到了一封邮件,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份正式文件,内容是关于之前突然消失的那一百艘战舰。
在这份文件中,高层给出了说明。
刨去其中各种或专业、或无用、或陈述细节的语句,总结一下就是——不幸遭遇了时空乱流。
……
远征军的高层最终选择封锁关于兔子小姐的情报。
这是必然的选择。
格蓝远征军的战斗素养并不低,严格的训练、高科技的武装、身为星际文明的荣耀感、顽强的战斗意志、丰富的远征经验……这些或有形或无形的东西,都足以支撑他们在高压、不利的战况下坚持作战。
但凡事都得讲究个度。
拍拍手就能覆灭上百艘战舰的家伙……这种危险度绝对超标了!
莫说这只是一场远征,就算是在保家卫国,事关文明存亡的危机中,像这样危险的家伙,其情报也是能封锁就封锁,不会随意让下面人知道的。
毕竟,恐惧是生物的本能。
当时兔子小姐那一巴掌,把指挥舰上许多高层的心态都拍崩了!
须知,一小撮人的恐慌尚且还能控制住,可一大群人呢?一整支远征军呢?
除非完全封锁不住,否则,封锁情报是高层的必然选择。
那么,能封锁住情报吗?
答案是可以。
很简单的原因——活下来的知情者非常少。
兔子小姐出现的时候,离她近的战舰捕捉到其影像,并报告给了中央指挥舰,而中央指挥舰根据坐标捕捉到影像后,并没有通知其他战舰。
因为当时觉得没有必要。
将影像同步给整支舰队,往往意味着事态的严重。
宇宙中出现了一个人类少女?
这固然让人诧异,但绝对达不到需要第一时间让整支舰队都知道的程度。
生命层次显示“错误”、“无法测算”?
长久以来的惯性思维下,格蓝人只会认为是设备坏了。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是合理的猜测。
因而,试想一下吧,一方是一米多高的生物,而且仅仅只有一个,另一方则是遮天蔽日的宇宙舰队,在这种极为夸张的对比下,只要指挥官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干出“立马通知整支舰队”这种蠢事。
那不叫谨慎,那叫一惊一乍。
现实毕竟不是电子游戏,兔子小姐脑袋上没顶着大BOSS的标签。
甚至,他们当时还考虑是否回个招呼,跟她交流交流呢!
之后,事态发展得太快,那些高层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因而,知晓兔子小姐存在的,最终只剩下当时身处中央指挥舰舰桥的部分远征军高层,寥寥几个顾问,以及少数操作人员。
至于另外那些捕捉到影像的战舰,因为离得近,已经没了。
在远征军高层眼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倘若是了解兔子小姐的人,恐怕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她不是什么世界守护者,也不是正义的伙伴。
恰恰相反,这是一个我行我素,恣意妄为的家伙,无论格蓝人是夹着尾巴跑了,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她都无所谓。
格蓝人的反应?地星上芸芸众生的命运?
关她什么事?
她只是来取快递的。
……
伯特上校认真地阅读着指挥舰发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设备监测到的数据,以及各种图表和模型,甚至还有一段事后根据数据推演得到的3D模拟动画。
时空乱流……
无论怎么看,高层的说明都没问题。
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没有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微微眯着眼,盯着那份文件看了好一会儿后,伯特上校似有所悟,却没有继续再想下去,而是面色平静地关闭了虚拟屏,将视线再次投向舰桥的大屏幕。
上面正不断出现各种影像、照片、图形、数据和文字。
地星,一颗公转速度、自转速度都和格蓝母星极为接近的星球。
从当年第一次发现地星到现在,按照格蓝母星的时间计算,已经过去了6082年,而换算成地星时间则是6255年,只相差3%不到。
为了追寻这颗传说中的星球,他的父亲、祖母、曾祖父、曾祖母等许许多多家族先辈在此失踪。
他们家族似乎流淌着冒险的血液,一代又一代,痴迷于地星的传说。
在外人眼中,伯特上校也是如此,听到地星重现的消息时,他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如同一个孩童。
可实际上,他对地星根本不感兴趣。
只不过,那又如何呢?
无论是家族的历史和荣耀,还是父辈的遗愿与期盼,又或者外人给他们家族贴上的“浪漫主义”、“冒险家”、“地星狂热者”、“挑战未知之人”等标签,内部、外部,所有人都要求他对地星感兴趣。
当精神的传承开始无视个人意志,具备强制性时,便成了一座无形的牢笼。
如同世间一部分父母对子女未来的强行干涉,但更加扭曲,也更加牢不可破,因为来自父母的干涉仅仅只是这座牢笼上的其中一根钢条而已。
试图挣脱者会成为异类。
家族眼中不愿继承先辈遗志的异类,外人眼中令人失望、令人扫兴的异类。
人,并不是真正自由的。
所以,隐约嗅到能轻易覆灭上百艘战舰的大恐怖后,伯特上校选择什么都不做。
又或者说,他能做什么呢?
质疑高层?
证据呢?
就算有证据,只要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又能有多少用处?
独自逃走?
仅凭隐隐约约,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猜想就临阵脱逃?
太过可笑。
怕不是当场就会被自己的下属抓起来。
终究,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名为命运的浪潮中,妄图挣扎者只会徒增笑料。
人应该顺其自然,认清自己,认清世界,然后体面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无论它是好是坏。
伯特上校年轻时挣扎过、反抗过,最终撞得头破血流,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