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幸晓云和吴志刚的故事

第7章 上篇 (八)

  “獾是一个让人依靠和信赖的朋友,总是乐于帮助大家。他已经很老了,老到几乎无所不知。老到知道自己快死了。”

  幸晓霓每天晚上要陪着儿子当当,给他读绘本。当当四岁了,识字不多。最主要的是幼儿园老师规定要在群里打卡。读着读着,幸晓霓觉得绘本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原创的风格手绘画,再配上散文诗一样的文字,和自己小时候看的那些图画故事书完全不是一个味儿,感觉是带着儿子做一次有趣的旅行。

  今晚当当不知道为什么选了一本《獾的礼物》。幸晓霓接着读。

  “獾并不怕死,死,意味着他离开了他的身体,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了。他只是担心,他离去之后朋友们的感受,为了让他们有心理准备,獾告诉他们,不久的某一天,他会去下面的长隧道,当这一天到来时,希望他们不要太悲伤。”

  幸晓霓真佩服国外的作者,死,对于中国人是个禁忌话题,尤其是对孩子。可是这个绘本竟然通过讲一只老獾的故事,来让孩子理解死亡。在读的同时,她的思绪也发散了起来,她想到了妈妈爸爸,还想到了自己和和老公常百川,她想到自己有一天很老了,会不会把当当叫到身边,对他说:“儿子,还记得獾的礼物吗?妈妈也要去下面的长隧道了。”

  正想得感动,电话响了,一般人不会在晚上打扰你,能这时候打的都不是外人。她一看是妹妹幸晓云,就接了起来。

  “晓云,你干嘛呢?下班了吧,我正给你外甥读绘本呢。来,当当,跟小姨说两句。”

  “小姨小姨,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啊。”“哦,最近小姨还挺忙。我好想你呀。你读什么绘本呢?”

  “小姨你下次回来给我买个变形金刚好不好?我妈正给我读獾的礼物呢,我也要你给我送礼物。”

  “就知道问你小姨要东西,好了,电话给我,让我跟你小姨说。”当当从獾的礼物跳跃到让小姨送他礼物,这让幸晓霓心里一丝晦气。獾打算给小动物送礼物,那可是它临死了呀。

  “晓云,你没急事吧?你等我给他读完,再哄他睡着,我给你回过去。这可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每天晚上得打卡。”

  幸晓云出院了,后面一周三次的透析也登记排好了。她现在也成了去医院血透室的上班打卡一族。透析后她感觉身体状态好了很多,但心里的石头还沉沉地压在那里。肾移植登记她也做了,前面还有267个人排在那里。经过最近各方面的调研,她的思路也很明确,透析的同时想办法找肾做移植。透析的费用她自己还能先应付着,听病友说医保也能够报销。可万一突然有了肾源,手术费和器官费是个大问题。不知道怎么跟爸妈讲之前,她只能找姐姐商量。

  “姐,我遇到了麻烦。”大约一个小时后,幸晓霓电话回了过来。幸晓霓现在的生活,一切围绕着儿子当当。她既没有个人奋斗的打算,也不打算逼常百川升官发财,两边老人暂时都不需要照顾。她和老公,一个县运输公司调度,一个在县科协干事,都是一辈子干下去波澜不惊的工作,当然也算旱涝保收稳稳当当。她唯一的盼头,就是把儿子培养好,考进名牌大学,再去更牛的单位上班,离开这个只适合养老的小地方。儿子要比妹妹晓云更高一个层次,最好是奋斗到北上广的大学和单位。两边老人毕竟要养老送终,慢慢年龄大了病也来了。妹妹飞到了省城,以后估计也指望不上,家里总得有人守着。当年爸爸妈妈给单位开了假证明,说她有先天心脏病,冒险又生了晓云,原本是期望生个儿子,既完成了传宗接代,老了也能多个依靠,没想到又是个女儿。

  幸晓霓的生活太平静了,平静地甚至有些乏味。她有时突然会产生幻想,发生点什么刺激一下,让她激动激动。幸晓云的电话,的确刺激了她。本来两姐妹已经是大城市和小县城两个世界的人了,她又有了自己温馨的小家庭。对妹妹,她不羡慕也不嫉妒,小时候妹妹比自己能坐住爱学习,考上大学是凭真本事,她也为之骄傲,现在给当当还时不时的讲小姨刻苦学习的例子。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尿毒症了?她的心像被人用拳紧紧握住狠狠捏着一样,一时喘不过气来。看来对于平静生活发生刺激的向往,跟那个好龙的叶公一样。

  毕竟不是自己得病,毕竟是姐姐,毕竟已经当了妈妈,女人上过手术台生过孩子,成熟度会迅速提升。幸晓霓难过归难过,接着问妹妹的病情。

  “姐,我一时半会儿没事的,你放心,透析之后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注意饮食和作息。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另外就是后面要是肾移植的话,费用相当高。”

  幸晓霓大概明白了,她不是医生,也没遇到过类似的事,她怎么帮妹妹呢?自从遇到常百川,并最终和他结婚后,幸晓霓在很多复杂问题上就不动脑子了,这就是有老公的好处。常百川属于脑子灵光嘴皮子能叨叨,手底下又比较懒的家伙,幸晓霓还是可以让他参与这事的。

  安慰了晓云一番,幸晓霓放下电话,哭丧着脸,来到常百川跟前。

  “天哪!”正在电脑前打游戏的常百川,赶紧停下鼠标。“晓云怎么这么倒霉啊!”听老婆说完情况,常百川感叹着皱起了眉头。

  “你看这年纪轻轻的,还没成家呢,真是的。”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盯着电脑游戏里的怪兽,常百川问道:“你妹给你打这个电话,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什么别的意思?你什么意思,我是她姐,她不跟我说跟谁说?”

  “你别急嘛,我当然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不过治病这是个很现实的事,我看过一个外国电影,就讲的尿毒症病人,那是个事业有成的50来岁男人,他想让儿子捐肾给他,儿子开始同意了,做手术前又反悔一溜烟跑了。他老婆也极力反对,后来他想卖房子去买别人的肾,他老婆也不同意,因为没房子她和儿子怎么生活呀。这一病,一遇到重病,亲人关系是个大大的考验。你知道不,理论上,你爸妈和你,做为晓云的直系亲属,是最好的捐肾对象,还省钱。”

  “你是说,晓云想让我爸妈或者我给她捐个肾?”

  “现在这会儿她是不是一定这么想,我也不好说。但我敢肯定,治着治着,她就会这么想了。你们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我们现在都是正常人,不了解垂死之人的心态。你知道不,我上高中那会,有一年暑假一帮同学去水库玩,有个家伙,叫王黑蛋,你见过的。那小子不会游泳还逞能,掉水库里了。看到他在水里扑腾,我想没多想就跳下去救他。我在水里抓住他时,你猜怎么着,那小子搂住我的脖子,把我勒得死死的,我对他喊,黑蛋你妈的别勒我脖子,他那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差点没把我勒死。要不是我水性好,又离岸边近,我都得被他拖住呛死在水库里。事后我问他为什么勒我,他说大脑一片空白。明白吧?人快死时,求生欲会让他不顾一切的,死命地抓住身边的东西,紧紧抓着不放手。有些人下决心自杀,最后还是没死了,为啥呀,求生欲,这是本能。”

  “你别老死不死的,你咒谁呢?晓云还好好的。”幸晓霓有些恼火,她没想到常百川说出这么一套来,似乎有理但她也很不爱听。

  “老婆大人息怒,晓云,是咱当当的小姨,你的亲妹妹,我没别的意思,我当然希望她好人一生平安了。咱该帮还得帮,你看王黑蛋,我不是也跳水库里救他了吗?我的意思,救人助人可以,也不能不顾自己安危,我怕你到时奋不顾身,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啊。”常百川见风使舵同时不忘强化观点。

  “那你说怎么帮?”“是这,咱不是打算买车吗?咱先不买了,把钱存好,万一你妹急用就打给她。一个破县城,地方巴掌大,街头吵架街尾都听得见。你看看那些开车的,感觉都是在马路上散步呢,车一个个开得蜗牛似的。上街开车不是为了赶路,就是为了给街坊四邻显摆。咱也不急用,上下班还费油钱,纯粹是炫耀消费。咱在钱上到时支持她些。还有你爸妈那儿,我觉得晓云给你打电话的意思,恐怕也是不知道给你爸妈怎么开口,还是咱们哪天去串门说破比较好。但是我还有个建议,你要让你爸妈知道了装不知道。你还要告诉晓云,你没给爸妈说,让两边都装不知道。”

  “为啥啊?”

  “他们知道了,如果晓云知道他们也知道了,有什么好处?什么好处都没有!坏处就是大家整天心里难过,一个比一个堵。千万别听有的人说的,要直面病情,你看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得癌症时,一天高高兴兴的,突然一体检,得知自己得了癌,身体急转直下,几个月就玩完。这有很大程度是心理压力造成的,明白不?晓云的情况是可以自理的。你回头告诉晓云,说你没事常回家看爸妈,让她别操心就行了。这也算是帮她分担给父母尽孝。但是你给你爸妈说了,要让他们假装不知道,因为知道了就得关心,就跟着着急,但是能起什么用呢?让他们跟咱一样,把钱准备上,准备到时接济她就行了。他们要是不假装不知道,那不得三天两头问这问那,晓云也会压力大的受不了,对不对?晓云你又不是不了解,到高中后就什么不跟爸妈说了,自己主意正的很,去哪个城市,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全是自己决定。所以,他们就双方都假装对方不知道,都没事常打打电话就行了。你说呢?”

  “我说啥,全让你给说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还得堵住你爸妈想给她捐肾的念头。尤其是你爸,老头容易冲动,可他爱喝酒血压高,肯定是不适合的;你妈胆小,领导让动点手脚报个假账,她都能提心吊胆半年晚上睡不好,她再缺个肾,这不自己把自己吓死?咱得先告诉他们,现在肾源是有希望的,晓云的情况也是通过透析能维持的。你想啊,万一他们两个谁脑子热了非要捐肾,你年纪轻轻的亲姐姐在一旁看着,这不是把咱也架火上烤了吗?”

  “常百川,我问你,万一我豁出去了就想给我妹捐肾呢?我这一生这么平淡,让我也做件惊天动地的事!”

  “老婆啊,那你万一有个好歹,一个儿子,四个老人,靠谁啊?”

  “靠你呗!再说我身体这么好,不是经常听有人卖肾了,活得好好的吗?现在技术这么好,医学发达,对不对?”

  “我的老婆啊,那些做失败的,出现后遗症的,你掌握情况吗?媒体可不一定都报导出来呀。头发指甲可以剪了长,献血了血可以再生,国家还鼓励呢。可是器官不能再生啊,如果捐了没事跟献血一样,国家干嘛还打击人体器官买卖呀?捐器官的,是那些脑死亡的,出车祸快不行的,死刑犯之类的,就这也必须征求家属意见,也不是你想捐就可以捐,还要看你这个供体的身体条件。人的身体很微妙的,有些情况谁也说不清。就说晓云,上学不是也年年体检,一直看着好好的,怎么就能得上这病呢?对了,你一说还提醒我了,咱们最近做个体检,病这玩意儿,预防最重要,真有了,哭都来不及。”

  幸晓霓听得比较沮丧,看时间不早了,跟常百川洗漱上床。常百川知道老婆心情不好,没像往常那样,他知趣的一只手搭在幸晓霓肩膀上,安慰道:“你也别担心,我明天上班没事多查查问问,总会有办法的,睡吧,明早还送当当呢。”

  幸晓霓睡得昏昏沉沉,她梦见了獾先生,他没有绘本上那么慈祥,而是凶狠狠地把晓云往隧道里拽。晓云并不情愿,向她呼救,但是獾先生张牙舞爪,拖着她往里走,然后他俩慢慢消失了。她跑着追着喊着,但是跑不动,急得半天才到隧道口。她喊着,晓云晓云,黑黑的隧洞只有回声。她站在隧道口,想进去,又害怕。正烦躁时,她给当当设的语音闹钟响了:“早起身体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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