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篇 (十四)
马若兰跳不成广场舞了。舞友王美凤找她去,她推说自己最近膝盖不好,其实不是的。自从得知晓云的病,马若兰受不了广场舞的音乐,“今天是个好日子~”这种声音会让她有一种被嘲笑的感觉。她身上没劲,没办法灵活地扭着腰身,挥动手臂的样子,笨拙得像个机器人。
但是下班后她也不想呆家里。幸安平神经病似的,自从知道那事之后,喜欢找相声、小品、喜剧节目看,有时跟着乐,有时则面无表情呆呆地看。漫无目的的散步现在适合马若兰。这天吃完晚饭后,她随便溜达着,在县城仿古街东侧的一条小巷里,被一阵佛乐唱诵吸引住了。
旋律不躁不钝,声音不高不低,速度不疾不徐,就像有个人在你扭曲着的身体上轻轻抚揉,马若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坦,听着这种音乐,她觉得原来广场舞的曲子呱噪至极。唱诵的什么内容,马若兰一个字也听不出来,但这不妨碍她舒服的感受。她循着音乐来到了一个门口。这是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门没有关,有一个花白头发年龄跟马若兰差不多的妇女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木。院子里还有一股香气,闻不出是哪种具体的花草,但钻进了马若兰的胸膛里。
那个女士抬头看到马若兰,和善地笑着,说到:“进来坐啊。”马若兰根本不认识她,但是她看马若兰的眼神,招呼她进来的语气,似乎是在呼唤老朋友,没有一点对陌生人的生分和打量。在马若兰身边没有这样的女人,感觉很有文化,穿着素雅、不施粉黛,脸上散发着和善的光。
“您这放的什么音乐啊?”马若兰忍不住问。
“这是大悲咒,您以前没听过?”
“没有,真好听,听着真舒服,也不知为什么,还有想哭的感觉。”
“来来往往每天多少人路过,您真跟佛法有缘啊,这可是您的福报。”
“福报?我哪有福报啊!”马若兰眼圈一红,又想起女儿的事来。
“这位师兄,您坐,我给您倒杯茶。”看到马若兰有些异样,主人递给马若兰一个小凳子,自己进屋倒茶去了。
“您为啥叫我师兄啊?”马若兰自觉有点失态,接过茶的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想起刚才这位女士这么称呼自己。
“哎呀,叫顺嘴了。我是佛门弟子,在家居士,我们之间习惯相互称师兄,大家都拜在佛陀门下,不分入门早晚,不分年龄大小,都一律相互尊称师兄。我叫唐月华,他们都叫我唐师兄,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可是我不是居士,不是佛家弟子,这样叫合适吗?”
“没什么,称呼也就是个代号。咱们既然结缘了,你跟佛法也结缘了,你叫我师兄,我叫你师兄都无妨。”
马若兰平时是比较防人的,不像幸安平那么大嘴爱跟认识不认识的人闲扯,但是今天,也不知是最近的压抑,还是这里友好的气氛,她有一种倾诉的冲动。她给唐月华先介绍了一下自己。
“不瞒您说,我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你刚才说我有福报,我忍不住想哭。”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世人都在里面打转转啊。不过人身难得,咱们这一生遇到了佛法,精进修行,就有从轮回里解脱的机会。”
马若兰听得含含糊糊,她觉得唐月华和善之外又多了些高深的色彩。
这时门外有响动,三男两女陆陆续续走进了小院。走在前面的是一个40来岁光头圆脸大嘴的男人,对着唐师兄一合掌,“阿弥陀佛,唐师兄好,你这小院真好,真是个殊胜的道场。”唐月华对他说:“顾师兄,这都是佛法加持,这一院子的花香草美是供佛供众生的。”然后她对马若兰说:“今晚是我们学佛小组共修的日子,就是大家一块念念经,研讨一下佛法,聊一聊最近的心得,你要没事你坐旁边听听,你要有事就先忙你的。我建议你坐下来,咱们这些师兄,也都遇到过各种不如意,靠着佛法的护佑走到了现在。”
马若兰看这几个人,三个跟自己年龄相仿,另外有个小伙子和老太太,从外貌打扮看不出来有什么共同之处,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每个人从内到外都发散着开心的气息,她更有些好奇了,就决定留下来。
唐月华客厅旁的一间屋子是佛堂,刚才马若兰闻到的香味就是案子上点的香散发出来的。小组的人从各自带的包裹里拿出水果点心,供在佛像前。马若兰看到案上还供着有鲜花,菜油、水等供品,有一个电动的转经筒徐徐转动着,最大的一个佛像面含微笑,很沉稳地盘坐在那里。大家挨个在香案前磕头,每个人都是很庄严的表情,有的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磕完头大家分别拿蒲团席地围坐在房子中间,每人捧着一本书,开始集体念诵。那个最年轻的小伙子还是双盘打坐的姿势,始终闭着眼睛,显然念诵的内容已经背过了。念的什么,马若兰听不懂。但是这种氛围,又使她有种被按摩的感觉。
念诵完大家开始聊最近学佛心得。马若兰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圆脸光头的顾师兄分享的一段。他说:“最近读经,我对无常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感悟。我没学佛的时候,整天吃喝玩乐,身边有时发生朋友的变故,也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事儿,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我老父亲原来身体一直很好,前年就突然病了,他才60出头,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们给他里里外外都检查遍了,按照我们兄弟几个的实力,他住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药,用最先进的手段,可是他还是走了。我那一阵怎么也想不通,把自己一个人锁着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你说他是年老体衰,不是。你说咱们看不起病,不是。你说他心态不好,不是,他还挺乐观。我爷爷死的很早,我父亲是老大,他从年轻时候开始,既要接济他的兄弟姐妹,还要拉扯我们全家,受够了苦日子。好不容易开始好日子清闲日子了,却早早走了。我现在觉得我父亲就是个菩萨,他在给我这个愚痴的儿子示现无常,天灾人祸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能可能转瞬即逝,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永恒的,无常才是人生常态,佛陀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给我们做了开示,可惜还有那么多的世人整天被贪欲掌控。在无常面前我们做好准备没有?有没有对临终到来的把握?我看到讲义里,大师临睡前经常对弟子说,也不知我明天早上会不会醒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们不要慌乱,什么都可以没把握,可是人是一定会死的,这是有把握的。死的方式虽然林林总总,早死迟死,好死歹死,总之一定会死,既然人是一定要死,对于死的把握有准备吗?说实话,看到这里我特别羞愧,我真的什么准备都没有,我一定要修好无常这一课。”
顾师兄讲完,大家纷纷赞叹,那老太太说:“随喜顾师兄,你有羞愧心这就是了不起的功德了,我很受启发,我比你年龄大,更应该早早修好无常这一课。”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马若兰带着唐月华送她的几本小册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自己的女儿,晓云的事情,全家人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为什么有人就那么智慧呢,能把遭遇意外当课程来提前学,真厉害。无常这个词,还有今晚听到的好多新词,像一个个的小鼓槌,轻轻敲打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