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毒求肾给幸晓云指的门道，是去当老师，不是去公办学校，也没那可能。而是去那些课外辅导机构，做兼职代课老师。孤毒求肾曾经兼职在培训机构发过传单，在市一中旁边有个叫常春藤的大楼里，一层一层全是辅导机构。一到放学时间，从学校里鱼贯而出的学生，又鱼贯而入到这个大楼里。星期天更是热闹非凡。楼道里坐满了家长，下课那个点，楼下马路都会堵，全是家长开车来接孩子。各个机构使出各种招数招生，拼特价的，请名师的，各种讲座的，热闹极了。大楼里时不时有些传闻，哪个机构签了一个几十万的大单，某某名师一个暑假收入多少多少万。当时孤毒求肾就心想，要是自己再年轻点，身体也正常的话，有本钱就办机构，没本钱就当老师。

　　幸晓云上大学时做过家教，后来功课太忙就不干了。当时带的那几个孩子还恋恋不舍的。现在要是她花时间专攻小学奥数，她还是有把握的。唯一的问题，她没有经验，没有名气，没有教师资格。

　　“妹子，这你别担心，你要说你这门课能拿下，有实力，那就好办。英雄不问出处嘛。我们发传单那会儿，几个机构来回窜，知道点内幕。他们宣传上都说请的是一线名师，那只不过都是包装。就跟是个菜不知道在哪个地头长的，上了多少化肥，都说自己是无公害蔬菜一样。家长孩子来试听，上了课，老师有没有魅力，能不能把小家伙们留住是关键。你年轻有年轻的优势，小孩喜欢呀！这是高级付费知识服务，不需要出笨力气，要研究考试考什么，还要知道小孩哪里学不懂，2个小时一次，如果是1对1的话，家长掏二三百，你能得一半吧。要是那种小班课，挣得更多。有个别牛叉的老师，家长小孩跟追星一样的追着上课，一个大讲座挣几万的都有。你想想，是不是适合你？”

　　幸晓云茅塞顿开，不由对孤毒求肾投去感激的眼神。如果说幸晓云有什么不怕的事，考试算是其中之一吧。从小到大考了多少次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对市场经济比较幼稚浅薄。的确，那么多的孩子，家长有没有经济实力都想让孩子上名校，尤其是有经济实力孩子又学不好的，那一定会大把大把花钱的。现在不只是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是这样了！听说BJ有个机构，从辅导小学奥数起家，都美国上市了！给孩子讲知识帮他们提高成绩，有偿服务，这也不丢人呀。

　　“当然，任何东西都是有门槛的。不过这对你不算什么，你有学历，现在又有时间先自己研究一阵。有些活儿是马上收益的，兼职发传单啊，摆摊做小生意啊之类的。而有些活得先投入一阵，就跟种地似的，过一阵才能收获。想马上收益的，一般投入也很小；但是从长远看，能等着暂时没收益的，反而以后收益大；要眼前立马回报的，总是拿的最少。”

　　“哥，你行啊，有老板思维。我都没问你以前干嘛的，这么有见识？”

　　“唉，我也是点背啊。十几年前我是跑广告业务的，各行各业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接触。见了客户不能腆着脸问人家要广告，我们要给客户提供增值服务，经常就是给客户出点子想些经营的招数，把同行的信息分享分享，有些策划呀点子呀也不是自己想的，不过就是把这家的做法说给那家，哈哈。”

　　“怪不得呢，老前辈啊。哥，等我赚第一笔课时费，我一定请你吃饭。哦，对了，咱们这样的请吃饭也没什么意思，我请你上机！”

　　“哎呦，什么请不请的，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你也帮我呢！”搁以前，幸晓云和孤毒求肾这样的人碰上了，可能她也就是礼貌性地微笑一下，多余的话也不会有，自打同病相怜之后，幸晓云变得随和了，没那么清高了。这恰好是爸爸以前批评她的，觉得她对人显得生分。她那时还辩驳，还找借口，说没必要跟人都那么亲的，假不假？现在跟以前的同事老乡交流断了，和病友聊天却多了，她哥呀姐呀地自然而然就叫了，疾病面前人人平等啊，何况大家总是无私地共享很多信息。

　　那天聊完后，幸晓云马上投入到积极的备课中去。她去书店买了全套的教材教辅、习题集、真卷、名家论典，还选了一些趣味性的科普类著作，回家就一头埋进书堆里去了。

　　人就是这样，最怕没有方向，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说，前一阵的她像一只在森林中迷路的小鹿，总感觉周围有猛兽和猎枪，现在的她则像驾着一艘救生艇，在茫茫大海上发现一艘巨轮，她飞速的向它划去。她感觉自己的状态特别好，她制定了学习计划还有每天的作息，每天什么时候锻炼什么时候休息，每天做多少套卷子，看多少道例题解析，做几次模拟试讲，她都打卡进行着。幸运的是，她并没有忘光奥数，以前学的和当家教时讲的，很快又回到她的大脑里。很奇怪，她似乎找到了点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以前学习就是为了考个好成绩，跟生活没什么直接关联。这阵子，人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学习跟命的关系。她跟个高三学生一样，把休息和吃饭的时间压缩到快极限的程度，去医院的路上，做透析的病床上，她也在学习。好在只有一科。而她的身体指标还都控制的比较理想，也没有疲惫感，晚上睡觉还踏实了许多，做梦竟然是在做题和讲题！

　　一个半月后，幸晓云收拾了一番，踏进了常春藤大楼的大门。这里的确是辅导机构的聚居地，大堂里排满了展架，墙壁上各种宣传广告冲你挤眉弄眼，还有几家在大堂里摆咨询桌的。有好几个手里捏着一沓传单的阿姨在大堂内外巡场，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家长模样的就马上迎上去。

　　有道是事非经过不知难。幸晓云去的第一家，她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气派有势头的全国性大机构，进去没说两句就被礼貌地送了出来。前台告诉她：“对不起，我们小学这块的师资不招兼职，我们全是专职老师，你要是应聘专职你可以联系我们总部，我们的老师都是总部派下来的。要是只应聘兼职那你请到别家看看。”

　　这倒没有打击她，她接着去第二家。这家门口的宣传栏号称深耕本地十二年，专做数学辅导，门口墙上满满当当全是学生喜报。有个教务主管接待了她，是一个干瘦干瘦声音沙哑的30多岁男人，一口怪味普通话，简单问了一下，对她说：“你要直接代课是不行的，我们的数学老师都是高级别的，我们这儿没有站过5年讲台以下的老师，看你这情况，毕业没几年，就当过家教，你要是愿意从助教干起，我们很欢迎。”幸晓云问了一下，助教就是帮忙维持纪律、批改作业，偶尔给个别特差的学生课后再讲讲练练，兼职的话工资很低，而且时间卡得比较死，她就又退出来了。

　　她决定找稍微小点的机构，店大欺客这个一点不假，名气大的实力强的，人家要求也高。有几家小的机构，只做单科，辅导语文或英语的，不做数学，去了一问，里边的老师都挺热情，说她不是科班出身，还动员她做课程顾问，实际上就是销售人员。还有机构只做初高中的课程，不做小学，还是没机会。终于找到一家专做小学奥数的小机构，这家叫刘琪老师奥数班，办公室很简陋，教室的课桌椅也破破烂烂，别家都是白板笔玻璃白板，只有他们家还在用黑板粉笔。幸晓云想着这家应该有希望吧，有个工作人员告诉她：“我们原来一直想再招老师的，这儿所有年级所有班级的课都是刘琪老师一人带的，刘老师也累的不行，可每次要是给其他人带，尤其是年轻的新老师，家长马上就闹，要退班退费，没办法，就一直这样了。”

　　幸晓云刚进大楼时信心满满激情十足，这会儿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看来外行往往就是看热闹啊。她决定最后再找一家应聘，再不行就想别的办法，比如自己在小区里贴小广告，直接招生试试得了。

　　一家名叫特马特的机构吸引了晓云的视线，这家机构的招牌是个西红柿，幸晓云看明白了，原来特马特就是西红柿英语的谐音。招牌上还有几个小字，小学到高中全科，精品小班和1对1，这不是刚好吗？“大爷，请问咱们这里招老师吗？”一个白发老头背对着大门正在厅里扫地，幸晓云开门见山就问。

　　“你什么眼神啊。”那人转过身来，幸晓云发现他虽然头发白了，可是脸庞也就40左右的样子，连说不好意思，心想这第一印象留的，完了。

　　“没关系，我也习惯了。”这位老师和善地一笑。幸晓云抓紧说了应聘兼职奥数老师的事，结合前边的经历，幸晓云进来前还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自我包装或吹嘘，但她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你很实在啊，我们也很实在，而且我们也不看资历。你来，咱们到教室，有没有实力，你给我试讲一会儿。”幸晓云没想到白发老师这么简单直接，心里激动地扑嗵嗵的，这么快，就这么上讲台了？

　　“你先给我说课，给你十分钟时间，你说一说小学奥数一共有多少个知识点。”白发老师坐在课桌后，幸晓云站在讲台上，现在他的发问已经没有了和善的味道，而是一股杀气。

　　好在幸晓云是有准备的，多少知识点，都有哪些类型题，学生容易搞错搞混的主要是哪些，她都事先总结过。

　　她讲了一半的时候，白发老师就面无表情打断了她：“这个就讲到这儿，你现在把我当学生，给我讲讲鸡兔同笼的问题。”幸晓云赶紧又转换，开始以给学生的口吻出例题做讲解。

　　刚讲完，白发老师又发话了，“你现在出三个练习题，难度要低到高。”

　　“假设我是一个理解力比较差的学生，这个你怎么讲？”

　　“假设你的学生注意力不集中，你怎么办？”

　　白发老师连珠炮一般，幸晓云感觉自己都冒汗了。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白发老师面露微笑，停下来说：“试讲就到这儿，咱们聊聊别的，兼职代课的要求，我们课时费的标准，尤其是你要服务的对象，家长和学生的类型和特点。”

　　原来白发老师叫叶军峰，是这个机构的老板，他并不是奥数老师，但他有选人的感觉。幸晓云觉得自己没放弃还是幸运的，如果没进这家的门，如果进来遇到的是其他人，也许情况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叶老师对晓云说，其实从专业的角度，她还不出色，他当时主要是观察她的耐心和基本素质，所以可以从1对1开始让她锻炼，尤其是低年级的差生，可以给她试着排课上。因为许多优秀老师是不带1对1的，更不可能单独给差生上，但特马特的理念恰恰是因材施教，并不是所有学生都需要顶尖的老师带，不少学生需要有爱心有亲和力的老师，他觉得幸晓云符合这个标准。如果锻炼得比较成熟了，再看有没有带小班的机会给她。

　　幸晓云没有说自己的病情，她怕叶老师知道了不敢用她，只说有几天早上不能排课，叶老师也没说什么，因为学生主要是平常晚上和节假日才来补课，兼职只发课时费，又没有基本工资，所以无所谓。他紧接着就给幸晓云介绍起他们这里的两个老大难学生的情况，一个叫陈大勇，一个叫王超英，一个四年级，一个五年级。这两个小子已经气跑几个老师了，但是家长没放弃，机构也没有推掉的道理，特马特决定把这个机会给幸晓云。他俩的情况以小学数学为主，奥数适当涉及一点概念就行了。主要是这俩特别调皮捣蛋，典型的熊孩子，怎么吸引他们上课是关键问题。

　　告别了叶老师，出大楼已经是天黑了，幸晓云觉得一点儿也不累，她像是给泄了气的皮球充足了气，又可以有力地弹蹦了。路灯对她友好地眨巴着眼睛，让她暂时忘了跟随着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