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下篇 (九)
“姐。看我的证。”朱朱激动地一进门就掏出自己的结婚证给晓云看。
“结婚照不错,你俩都照得好,尤其是你,这乐的,鲜花怒放啊。”幸晓云看着赞叹道。
“姐,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事儿。今天我俩去民政局,一到门口就发现队伍老长的,都排到门外了,我俩还想是不是我们无意选了个好日子,跟这么多人撞车了。队伍最后一对年轻男女聊得正欢。我们就跟在人家后面,没想到正排着还没挪几步,有个工作人员出来了,对着队伍喊话,说‘裴家庄村里的人别排队了,开发区管委会刚出了个文件,离婚一年以上的人才能上享受拆Cq迁分户的政策。队伍一下子就乱了,前边一对小年轻骂骂咧咧。我一问,原来他们不是领结婚证,是来办离婚的。我俩开始看他们高高兴兴,还以为人家跟我们一样是领结婚证来了,闹了半天我俩排错队了。他俩一看就是为了拆chQ迁假离婚。你说好玩不好玩。”朱朱说得眉飞色舞。
“唉,这些郊区住的人,都是祖上积德,命啊。还不知足,还想假离婚多弄点。”
“就是,我们老家猴年马月才有这机会?要是王子乐以后遇到这事,打死我也不干这假离婚的事,万一弄假成真呢?他要敢对我三心二意,我就跳楼!”
“别那么极端嘛!你要对你们的感情有信心,全国这种事情多了,有假结婚的,也有假离婚的,还有结了离,离了又复婚的,真够闹腾的。话说回来,就是不闹腾,现在离婚率也高,有生就有死,有结就有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感情真,反反复复无所谓,省得像咱们挣钱这么辛苦的。”
“姐啊,你现在跟吴志刚说话的调调越来越像了,这玩世不恭的。我这刚办证,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当然要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了。我只是顾影自怜啊,我妈给我的佛学讲义里说,生和死就是一体的两面,我以前就是只看正面,根本没看过也没想过还有背面。现在看到了,我得想开点。”
“瞧你说的,你这不好好的,还有了心上人,他这次去上海,不是也挺顺利的吗?”
“是挺顺利的,不过好消息的同时也伴随着无奈。医院欢迎你,可是你不拿钱你怎么进啊?脱口秀俱乐部欢迎你,你一个无名之辈,人家顶多把你当员工先招进来,还能砸钱挖你请你不成?”
“我看他最近又发了两个段子,我们给他多多转发。他要是有了流量,那俱乐部不就得挖他了吗?对了,王子乐的大学同学,搞互联网传播的,懂怎么炒作,好像知道怎么雇水军。”
“呃?你别急,让我单独呆一会儿,让我想想,怎么个资源结合法?”晓云皱着眉头进屋了。
“我看你快走火入魔了。”朱朱对着晓云的背影撇撇嘴。
吴志刚急切地想见到幸晓云,他没法保持淡定了,心里一团麻。上海之行他答应给祝大夫一个月内答复。他其实想放弃。钱的问题是一方面,即使在网络上募捐,能筹到多少他没把握,据说平台还要拿走一部分,虽然不用还,但他有心理负担。还有他要去了上海,得在医院将近2个月,这中间有一个月时间还需要陪护,需要在医院附近短租房。晓云是不可能去上海照顾他的,只有爸爸,这样一来他又要丢工作。另外,移植前的大剂量化疗,他一想到就起生理反应。还有,这治疗的结果,花钱受罪不说,没人给你保证理想的效果。事到临头了,真难抉择。
“像牲口一样活下去!这是《芙蓉镇》里秦书田对胡玉音说的,你去上海后我专门找来这本小说看,还有那本有名的小说,主角叫富贵那个,《活着》,你看那个时代的人,遇到的是迫害,是人祸,难受不?他们整天走钢丝一样,掉下去就是坟墓。他们就是一个简单信念,活着!我们现在遇到的是什么?是自己身体里的癌细胞,是消极的等待还是积极的面对?像温水里的青蛙那样,等某一天水烧开煮沸了,你就再也跳不出来了!最好是即时跳出来,哪怕又掉进一个坑里。如果我是你,我跳!假如有人给我说,现在研制出了人工肾脏,有一半的可能是移植后就出问题最多只活了半年,还有一半的可能是移植后情况良好可以维持二十年,你问我试不试?我试。因为我等捐献移植实在太茫然了,这种茫然,这种随机,这种无法确定的感受,让我更痛苦,我宁愿痛快地失败,或者,用极大的代价获得重生!我就算痛苦地失败了,也不是没有意义,最起码为后面的医学研究铺路了!”晓云认真地想了想,她把自己代入后,坚决发表了意见。
“你从温水里跳到泥坑,泥坑里有人踩,再从泥坑里跳水塘,水塘了有人抓,你又跳到草丛,草丛里有蛇,你一直都在跳跳跳,还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在温水里起码有一阵悠闲时光。”
“我们跳来跳去都是灾难,难道我们就一直那么倒霉吗?在温水里的命运是一定的,跳出去可能更糟糕,也可能会好,不跳出去怎么知道呢?”
“科学是科学,信念是信念。我以前参加病友会,后来就不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有时会长挥舞着拳头带大家喊口号,我们一定要战胜病魔!我们一定要战胜病魔!喊得激动的,往往是死的最快的!癌细胞就是你自身的产物,现在也有的理念认为,可以带癌生存,不是你死我活,不是一定要消灭你,你俩是一个身体,消灭它就是消灭你啊,可以等着它慢慢变,也有变好的可能啊。我这次去上海检查,指标没怎么增长,说明这一年来,它和我共生的很好啊。”吴志刚一幅赖赖的样子。
“它要那么友好它就不叫癌了,治疗的方法是多种多样,主流的权威的治疗方法,首选的就是能切一定先切,为什么要切啊,这不是消灭是什么?你没检查出来之前的很多年,它应该是和你共生得很好啊,为什么你后来疼得受不了来医院?那是你养虎为患,它小时候你还觉得它是你的宠物呢,等他长大了,就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头!”晓云越说越激动,甚至模拟着老虎凶狠的样子。
“哈哈哈,你说得真形象,你可以当科普宣讲志愿者了!”吴志刚竟然被逗乐了!
“正经点行不行?你能不能和叔叔也商量一下,你们谈过没?你给我几天时间,实在不行咱们就开始网上众筹。你不是说过吗?钱不是就是用来花的,不是这样花就是那样花,治病也是花,不是你花在吃喝玩乐上就一定值,对不对?生命就是用来浪费的,不是你用在工作和游戏上就一定值,你用在治疗上就一定不值。你说,你喜欢孔夫子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你治疗的过程,说不定比平淡的生活更能早点闻道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啊,我怎么不记得?”吴志刚嚷嚷起来。
“你教训我的时候说的呀,你给我讲道理的时候说的呀,看来你说一套做一套啊,道理都是给别人讲的,你怎么跟某些人一样了?台上讲反FF腐C倡L廉,台下狠狠搂。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人品。”幸晓云义正词严,不给吴志刚任何空隙。
吴志刚到底有没有说过,他俩都不记得。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像是吴志刚的风格,而幸晓云抓住了这个风格和论据,软硬兼施、又横又赖,吴志刚有点不甘心,但又享受这种被强迫的感觉,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离开那个管他的妈妈太久了,有点想念她。幸晓云身上让他看到了一点妈妈的影子,仿佛小时候被教训,训得狠,也爱得深。
“等我治好了,咱们先周游全国怎么样?”吴志刚停止跟幸晓云争论,岔开了话题。
“钱都花光了,怎么游啊?再说我这一周三回透析,能去哪儿?”
“咱们先锁定几个大城市,每个城市呆仨月。天冷的时候,我们去海口。春天了咱们到杭州,夏天去哈尔滨,秋天去成都,咱么去之前就提前联系好医院,租个便宜的家庭旅馆,透析以外的时间,咱们就游山玩水。你可以网上授课,我也可以网上讲段子,继续挣钱,边挣钱边游玩。穷游有穷游的办法。”吴志刚说得自己兴奋起来。
“我可不着急,你要是好了我也就有指望了。不着急游玩,感觉像完成遗愿似的。想了解什么地方,什么风土人情和历史,可以上网,可以看书。”
“也是,跟你在一块,菜市场逛着都高兴。我看有的人出去玩,也纯粹是一种攀比和消费,不是说真的对那些地方的历史和人文感兴趣,人真正有兴趣的,其实是刷存在感。”吴志刚附和道。
“别打岔,你快回去跟叔叔商量。”幸晓云突然严肃起来。
“哎呦,咱俩好久没见,我明天再跟他商量,你别赶我走啊,抱抱,亲亲。”此刻的吴志刚像个讨奶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