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蚂蚁是先迈哪条腿了吗？”

　　幸晓云第二次见到吴志刚的时候，他还是早早到了医院门口，这次他没蹲着，是站着抱着一棵国槐树。那天分手后，她对吴志刚的印象还不错，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好运也该降临了。在没见面之前，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如果是个怪胎奇葩，她怎么办？继续吧自己难受，不继续吧，害别人折腾。幸亏吴志刚看起来还算比较顺眼。

　　“哎呦，你来了。我骨头疼腰疼，走得慢，所以就早点动身。今天没见到蚂蚁，但是我搂着树，我是想听树干里的声音，我是想感觉感觉这万物的生长，你看，树根从地下吸收营养，树干往树顶上输送，树干就跟人的躯干差不多。”

　　“那你听到了吗？”

　　“不告诉你，但是我这会精神比刚才好了！”

　　“随你。不过你这人还挺守时的。咱们进去吧，等下次我没劲的时候我也试着抱抱看。”

　　“见美女还不得跑快点！”吴志刚一有机会就耍贫嘴。

　　幸晓云提前没给陈清华大夫说详情，只是问过他哪天坐班。她给吴志刚交代了，就说他俩已经结婚领证了，否则人家可能不会给他们做配型的。在路上，幸晓云人生中第一次祈祷起上天来。

　　“胡闹！”陈清华不傻，幸晓云说身边这个男的是他老公，他就警惕了，又说要捐肾做配型检查，他上下打量着吴志刚，追问之下，发现他俩的秘密。

　　“谁给你说癌症病人可以捐献器官的？是不是脑残电视剧看多了？”陈清华气哼哼地质问这一对“夫妻”。

　　“不是有癌症病人死后捐过角膜吗？好像还是个明星。”幸晓云怯生生地问，陈大夫人挺好，今天发火她还第一次遇到。

　　“角膜是人体组织，肾脏是人体重要的脏器，这是有区别的。再说角膜上并没有血液循环。你们可能听说过有癌症患者捐献遗体，那都不是做为移植的用途，而是人体解剖的科研用途。”

　　“大夫，我的肿瘤没有大量转移和扩散，我的肾好着呢！”吴志刚有些不甘心，他明白大夫的大概意思。

　　“就是给你做了检查，你的肿瘤没有扩散到肾上，也肯定是不能移植的。所谓能检查出来，是癌细胞大到了目前的仪器可以检查到的程度，谁能肯定你的血液里、淋巴里、脏器里没有细微的仪器无法检查出来的癌细胞？为什么癌症一发现就是中晚期？因为初期的癌细胞太小了，根本检查不出来！”

　　看这俩年轻人面面相觑，陈清华继续教训他们：“美国曾经有个男的中年尿毒症患者，接受了一个女子宫癌患者做为供体的肾移植，这位捐献者的身体和肾脏在移植前是经过仔细检查确认没有感染的。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半年之后，这个男的得了子宫癌。一个男的怎么会得子宫癌呢？就是因为接受了子宫癌死者的肾。这是个真实的案例。幸晓云，你尿毒症好了，又得了骨髓瘤，你这是图啥呢？”

　　陈清华眼见着这两个年轻人很受打击，觉得还得找点鼓励的事说，“咱们国家很多医院现在都有一个专职的协调员，就是专门去做濒死患者家属的思想工作的，效果是越来越好了，人们是越来越开明了。虽然国家已经明确禁止取死囚犯的器官，但是社会捐献的比例是逐年上升了！”

　　“禁止死刑犯捐献了吗？”吴志刚好奇心泛滥，忍不住又问。

　　“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因为死刑犯是不是自愿捐献，这个过程是不是很公平公正透明，他们在监狱里毕竟是弱势群体，很难说。万一有人有缓刑或减免成无期的机会，你这边又等着捐献，这就难说了。还有，万一判决有问题呢？总之，国家经过反复论证，最近是禁止了。除非有人在犯罪前就自愿登记过，并且后边也没更改。对了，小伙子，你做过骨髓移植没有？你这病也不是没有希望。”

　　“我做过自体的移植，当时指标好了一阵子，过了三月又复发了。”吴志刚礼貌地回答陈大夫。

　　“我有个同学，在上海一家有名的医院，瑞金医院，听说过吧？我听说骨髓的异体移植对你这病的治愈率是不错的，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有兴趣可以问问。你看，你要真是治好了，你那时要给晓云捐，嗯，当然，你们是真夫妻哦，我们也不反对。”陈清华觉得这样说算是给他们俩点希望，他还真不知道，他们认识不过几天，这才第二次见面。

　　“我听说过，异体骨髓移植，这个也得等人捐骨髓，这个费用高昂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配型难度，这可比肾脏的配型难度大的多。”

　　“小伙子，还有晓云，你们都要耐心些，跟疾病的斗争是个持久战，抗日战争还打了八年呢。晓云，你这透析以来，各项指标都挺好。你别心太急，现状就是这样，该接受得接受，有好消息我会马上联系你。现在全国大医院都联网了，真的说不准，合适的肾源就在路上呢！”

　　告别陈大夫出来的路上，幸晓云走得比吴志刚还慢，吴志刚不得不停下来等她。吴志刚想起那天第一次见面时，幸晓云对他说的，好好在路上跑着，不知被哪里飞来的一脚踹到泥坑里的画面，他觉得这次，最起码知道那一脚飞踹是来自陈大夫的。

　　“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我们遭遇绝症？”好久幸晓云嘟囔道，像是问吴志刚，又像是自问。

　　“你说这是为什么？一阵大风把树上的花吹落了，一只吹到美女的怀里，被她捧起来闻，然后带回家夹在书里；一只吹到路边，被污水冲进里下水道里，跟屎尿粪一起，成了污泥；一只吹到草坪的野餐席上，被一位小伙插在了酒壶上，然后他诗兴大发。同样是花，在树上没什么分别，同根同种同时开，一阵大风出来，命运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我们就是被吹到下水道里的花，跟屎尿粪混一起了？”

　　“是啊，不巧而已。屎尿粪也是人身体的一部分，看空了实质都差不多，形式不同而已。总有比人更强大的东西，人不过只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生物而已。凭什么对你要特别尊重一些？凭什么一棵树说砍就被砍了，一丛草说拔就被拔了，蚂蚁说被踩死了就被踩死了，一头猪说宰就被你们宰了？上帝看你们人活得太欢实了，太得意了，太嚣张了，太没有敬畏心了，你们觉得你们科技发达可以改天换地了，你们为所欲为无所不能了？所以给你们点难看，让你们都老实点！在天上撒豆子，不巧，撒中咱们了！”

　　“不巧？你说得轻巧，我觉得我连花都不是！”

　　“怎么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开呢，我像个守财奴，一直攒着钱，没来得及花，我没吃好的，没喝好的，没玩好的，没穿好的，我都不舍得，我想等我攒够了。我苦哈哈地攒着，突然没时间了。我连个花骨朵都不是，没被人在枝头闻过赞过，没享受过阳光雨露，就被冰雹打到泥里了，眼睁睁地没时间了。”

　　“不对，你有时间，你有机会，你就是还剩一天，一个上午，一个小时，一秒钟，你也可以。”

　　“可以，我可以干什么？我去上班都没人要，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难道你想治好病就是为了能上班吗？我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装病不上班呢！你即使病了，你想干的事照样可以干，只是你要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吃，你知道那些辟谷的人，是怎么不吃又在意念中饱餐的吗？”

　　“你可真能扯，什么都不干，净做美梦是吧？”

　　“有一种治疗手段就是催眠，美国有个大师就是这样起死回生的。不是什么都不干，而是有意识的干。”

　　“那你给你自己用用好了。还只剩一秒钟，也可以有机会，你说你一秒钟能干什么吧？”

　　“一秒钟能给你一个温柔的眼神，一秒钟也能说三个字，我爱你啊。”

　　“说做美梦你就现做上了，你少拿我开涮，咱俩没关系了，各走各的路吧，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这个吴志刚，一会儿正经一会儿还死皮赖脸了，幸晓云觉得他也是低估自己的对感情的免疫力了，她气呼呼地撇下吴志刚，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