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大概是因为失去工作与朋友,蔻蔻日渐萎顿。
开始只是懒得动,不愿出门,后来渐渐不思饮食,话都不愿多说。
宇廷下班回来,往往发现一整日,蔻蔻蜷缩在窗台上,未曾动过。唤她一声,眼珠转转,眼神涣散,昏暗无光。开口说话,嘴唇被牙齿粘住,半天声线才从嘶哑恢复正常。
头发打结,有可疑气味。
宇廷不敢再把蔻蔻单独放在小公寓超过两日,他信她会饿死自己。
叫来外卖,吃过晚饭,宇廷将蔻蔻摁进浴缸擦洗,惊讶发现,蔻蔻瘦到脱形。
“你该去医院看看。”宇廷心痛。
蔻蔻不出声,不理宇廷,将自己淹没在水里。
第二天宇廷请假,打算带蔻蔻去医院。
一听说要去看病,蔻蔻立刻大哭大闹,骂宇廷神经:“我没有病!我只是不想动,是你不爱我了!你讨厌我!你嫌弃我,才会觉得我不正常!你诅咒我!”她哭闹不止,连踢带打挣脱宇廷,然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隔着门板,宇廷听到蔻蔻在里面歇斯底里放声大哭。过一会儿,里面安静了,隐隐约约,好似在唱歌。
宇廷几近崩溃。
他叫来辛宁。
辛宁进门的时候,蔻蔻已经从卧室出来,头发凌乱,泪水横流,正对着宇廷控诉哭喊,宇廷垂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辛宁拉住蔻蔻。
“你问他!”蔻蔻气结,“为什么要扔掉我的字?!”
“我以为是废纸……我说过很多次了,真的以为是废纸,对不起,对不起蔻蔻!我跟你道歉!”宇廷一脸心酸无奈。
“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写的就都是垃圾!”
“真不是……”
“还有,为什么在我洗澡的时候偷偷给令如打电话?为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辛宁看着蔻蔻,她下巴更尖了,小小的脸涨的通红,额上血管暴起,双眼里布满血丝、眼泪和愤怒委屈绝望。
辛宁几乎不认识。
“令如打给我……”
不待宇廷说完,蔻蔻呼啦一下,将茶几上的东西一把扫在地上,瞬间茶杯、遥控器、水果盘乒里乓啷落地,发出巨大声响。
三个人都呆立原地。
过了一秒钟,蔻蔻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辛宁一言不发,架起蔻蔻,拖下楼,拖上他那辆小车。
在医院,蔻蔻很安静,很顺从,也很木然。
木然地跟着辛宁做各种检查,抽血、心电图。
坐在走廊里等待的时候,蔻蔻突然把头埋在辛宁怀里,小声抽泣。
辛宁只觉鼻子一酸,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蔻蔻瘦削的肩上。
“辛宁,你记不记得,当时你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我说,他会令我心痛。”蔻蔻呜咽着说。
“是,记得。”
“可是我却不知道,令我心痛却不是他的错。”
辛宁默然,起码今天的争吵,客观地讲,是薛蔻蔻欺负人。
“蔻蔻你该出去走走,另找一份工作。”
“不,来不及了。”蔻蔻仰起脸,已经满布泪痕。
“辛宁你不知道,宇廷也不知道,我没时间了。”蔻蔻终于承受不住,对辛宁哭诉:“我好不了了,我活不过今年冬天。”
“你说什么?”辛宁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我是说,我好不了了,所以我跟宇廷吵架,我要他不要那么喜欢我,最好是讨厌我,我骗他,我骗了他,我不会活多久了。”蔻蔻将脸埋在双手里,哭得浑身发抖。
辛宁血液凝固住。
半晌,他才说:“你换家医院,我帮你找专家。”
话音刚落,电子屏呼唤:“15号,薛蔻蔻。”
辛宁扶蔻蔻进诊室。
医生盯着蔻蔻看许久,问了几个问题,留下辛宁,让蔻蔻出去等待。
不一会儿,辛宁出来,面如土色,茫茫然跌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
手机震动,是宇廷,辛宁麻木地接起。
“怎么才接电话?”一打通,宇廷立刻语气焦急地在电话那头喊,“我打了几十个给你!蔻蔻她没带手机。”
辛宁无法出声。
“你们在哪里?”
“某某医院,速来。”辛宁挂上电话,才发觉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
他从长椅上起身四望,蔻蔻却不见了。
薛蔻蔻就这样消失了。
辛宁和宇廷赶回公寓时,茶几收拾好了,上面摆着租房合同、钥匙、蔻蔻的手机,但是行李箱、衣物,连同床头那座豆蔻花的瓷器摆件,都消失了。
辛宁与宇廷发了疯的在全城寻找,机场、火车站、长途车站,可是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宇廷报了警,一无所获。
“至少带了行李,不是去寻短见。”警察安慰。
宇廷瞪他一眼。
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宇廷不愿意想。
一刻不停,赶往北川。
北川不大,很快找个遍。派出所也去过,一共三个薛蔻蔻,一个住敬老院,一个五十岁,一个尚在襁褓。
不知道蔻蔻家住址,宇廷天天在街上、医院里游荡,也许会遇上蔻蔻,或是蔻蔻的母亲。一个月过去,宇廷脸晒得黢黑,双眼凹陷下去。
遍寻无获,宇廷去了公墓。
登记处没有,就一个墓碑一个墓碑找。看完最后一个,宇廷蹲在甬道边哭泣。
一个多月后,宇廷终于回到海洲。他将自己关在蔻蔻的那间小公寓里,天天望着墙上那幅“定风波”发呆。
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
秋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