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贝阿伦在吵嚷和混乱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一阵想吐。
睁眼看到的,是一根根晃动的火把,以及混乱光影中人群愤怒的脸。
他抬头环顾四周,这个小广场周围墙壁上都是纠缠的管道,黑暗中向四面八方眼神。
管道的缝隙里藏着满满当当——形态各异的佛像、罗汉像、基督像,和一些其他宗教或威严怒目,或慈祥温和的雕塑。
这儿是“低语之间”。
是地堡贫民公布消息,或者祭奠死人的场所。
之前的屡次战争,不少人凋零在地堡不知名的角落。
或许是废墟之下,或许是管道深处的某个水洼里。
人们沉默着在夜里来这儿点上蜡烛,纪念那些游荡的亡魂。地上有各种小东西:纸风车、断了腿的锡镴小兵、半块发卡。
墙壁的管道上和神像上,有大量战争时留下的血迹,那狭缝里干涸的黑怎么也抹不掉。
风声呜呜地从管道深处吹来。人们相信声音会从这儿沿着不知蜿蜒去向何方的管道,越过地下的迷雾湖泊,传遍整个地堡,直到地心。
所有的迷茫的灵魂,最终都会去向那儿。
而此刻,寒风中,火光晃动,那些那些神像的眼睛似乎在闪动着,千万双眼睛静默注视着广场上的动静。
愤怒的吼声在火光中晃动。
“你们这是……”
几个绑匪没有回答,是指把他架到管道上,仔细地绑紧了,撕开他的衣服露出胸膛,仿佛准备剜心剖腹的羔羊。
“乡亲们!”刀疤脸高声喊道,“这就是那个叛徒,贝家的杂种,贝阿伦!”
顿时咒骂和喊声四起,唾沫,石块、污物纷纷冲这边丢过来,一块石头砸在他额角上,温暖的血蜿蜒地流了下来。
贝阿伦憋着一股火,看着这些不讲道理的暴民。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你的命!”人群中一个声音喊,“叛徒!”
“哈,叛徒?为什么?就因为我前两天杀了一个带着炸药的土匪?”他皱着眉看着人群,“那个人想把你们一块炸死!你们有点脑子的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人群一阵议论,不少人犹疑着,但是依旧有很多人不停地咒骂。
刀疤脸冷笑着拍了拍手。
“不油嘴滑舌,怎么称得上叛徒?你们别忘了,他可是那个蛇沙的帮凶,那个‘拇指猎人’。”刀疤脸拍着胸膛大吼,“你们不少人都认识我,我叫老疤,当时就在那条街上。”
不少人点头。
老疤拍着胸膛,
“我可以以名声担保!是他,向警备局通风报信;是他,差点害得一个姑娘被砍掉手指!”
群情激奋,不少人听的青筋暴起,破口大骂。
贝阿伦看着这群人的反应,顿时冷笑连连。
“不,后来我澄清了事实,还阻止了炸弹爆炸。”贝阿伦看着老疤,“我没出现之前,警探打砸杂货店,祸害人家爷孙两人的时候,你这位好汉怎么一声不吭,屁事不干?”
老疤脸色一青。瞪了手下一眼,“把他的嘴堵上,现在咱们在审判他,哪有他说话份儿?”
贝阿伦冷笑的更厉害了。
这不是审判。
这分明是是按着头,要给他安排罪名。
看着满天神佛在缝隙中面无表情的眼神
“当着这些神的面,就没有人敢听听真话?审判我,却堵上我的嘴?”他恨恨地看着老疤,“怪不得欧罗人说我们只会窝里斗,整自己人——我今天是看明白了。”
他往地上呸了一口,“真是讲道理,有骨气。”
小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火把油脂劈啪作响。
人群四下相视。
刀疤的手下拿着脏布一时愣在原地,求助地看着老疤。
“愣着干什么?堵上啊!”
贝阿伦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这时候,人群中却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
“妈妈……我们不该听听他的话么?”
2.
人群看向小女孩,女孩有些怯懦地抓着母亲的裙摆。
“嘘……乱说什么?叛徒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但那天他救了云娜姐姐……”
“别乱说,闭上你的嘴。”
贝阿伦睁开眼,依稀认出这对母女似乎那天在贫民窟里见过。
“谢谢……”贝阿伦高声叫,“连小孩都知道清楚什么叫‘公平’。”
他冲着小女孩眨眨眼,后者羞怯地躲到了面色戒惧的母亲身后。
“跟叛徒讲什么道理!”老疤紧张地叫了起来,“鼠王说了,他就该死!”
有零星的几人应和。
但是更多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眼里带着一个意思——
让他说话!听听他能说什么!
眼看局面慢慢开始变化,刀疤阴沉着脸,恨恨地看着贝阿伦。后者吐出嘴里含着的血,冲他微微一笑。
“现在,你想指控我什么罪,大声跟大伙说出来听听吧。”
3.
“你背叛我们,跟欧罗人做生意,沆瀣一气!”
“然后把从他们手里弄来的粮食,以正常价卖掉——”贝阿伦摇头,“你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奸商、投机贩子恨我恨得牙痒痒么?还是说你也收了他们好处,才想要弄死我?”
“你出卖了肥皂店的信息给警备局,还杀了我们的人!”
“是杀了‘你的人’,不是我们的人。”他重重地咬着字,“我没记错的话,你的那个手下,想要不分黑白炸死那条街上所有的人。”
不少人心有余悸地点头——他们是那天的幸存者。
“而且一切的起源,就是你们故意劫车,把事情闹大,惹得警探到处搜查——”
老疤一时间哑口无言,在贝阿伦步步言语下甚至退了一步。
“我能猜到你们怎么想的。事情越闹腾越好,警探杀人越多越好,你们才不在乎——倒不如说恨不能害死一般人,哄骗剩下的一半人跟你们一起兴风作浪。”
“你说你是鼠王的人,我可不信。”贝阿伦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的鼠王,是个神出鬼没,暗中做事的人。用炸弹刺杀,拉上整条街无辜的人送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贝阿伦说的这一番话,切中了不少人的疑问。
最近这帮人突然打着“鼠王”的旗号,却到处大肆行动,胡搅蛮缠,完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人群开始嘀咕起来,不少疑惑地视线看向老疤。
老疤眼看形势不对,却又一时间难以反驳,顿时脸色铁青。
他恨恨地看着贝阿伦,一时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如此伶牙俐齿,竟然硬生生地把愤怒的群众给说动了。
老疤看着局面逐渐失控,便清了清嗓子,走到台前。
他还有一招杀手锏。
“这小子确实能言善辩——但是你们有些人只知道他是贱种贵族,却不知道他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
贝阿伦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鼠王他老人家告诉了我们所有真相!我们此次,就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命令,给大家看看这个人伪善的嘴脸!”
贝阿伦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又无可辩驳,顿时心生郁结。
这个节骨眼上说出真实身份,恐怕只会被当做胡言乱语吧。
老疤开始慢慢讲起沉痛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大起义,鼠王田泮青带着三千华族起义军,穿过上百公里的链接隧道,攻打核心区。
因为一个内应的缘故,他们在一场夜袭中穿过了号称“永不陷落”的核心区内环大门。
“而谁也没想到,就在鼠王和几个重要指挥官进入核心区的之后,大门却在所有人身后猛然关闭。”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内应,和四面八方拿着手弩的核心区的警探……”老疤说得动情,忍不住哭了起来,“鼠王和将军死在了核心区,而整整三千人困在城外的下水道区,饿了一个月,我都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最后还剩下几百人的时候,沉水区的蛇家,带着奴隶军杀了过来……”
“我们的人死了个干净,而那个叛徒内应,却被册封成了贵族,享受着出卖同胞得来的好处……”刀疤红了眼。
不少人哭出了声——他们有些家人就死在那场动乱里。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场必胜的起义。
男女老幼忍饥挨饿,目送着亲人拿着火把,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去打一场为了自由的翻身仗。
而这一切的希望,都在最后关头,因为一个叛徒的懦弱,而葬送殆尽。
所有人都记得,所有人都没有遗忘。
从那之后,华族遭受打压、流放、奴役。
从占地堡人口一半的泱泱大族,到现在灭亡的边缘。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叛徒的出卖!他在最紧要的关节上,背叛了所有人!
关于上次叛变的历史记录都被抹杀的一干二净,但是这个叛徒的名号始终在华族之中流传。
人人恨不得生啖其骨血,以解心头之恨。
“那个老杂种没等我们找他报仇就死了,算是便宜了他。”老疤恨恨地指向贝阿伦,“但是今天我们抓住了他儿子!那个头号叛徒贝囚晨的儿子,贝阿伦!”
人群轰然炸锅。
这时候不少人才知道,原来这个贱种贵族,就是华族头号叛徒之子!
人们眼中的同情消失了,直勾勾的眼神,像是一团团火在烧。
贝阿伦慢慢闭上了眼。
“现在,你要么认罪,要么让我们烧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