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黏糊糊的紧贴在额头,他靠在角落的壁布上,两手环抱着膝盖,眼睛时不时看向院子里,今天正是月半,满院子洒着清冷的辉光,眼神冷漠的看着假山石壁下方缓缓落下的水滴。
桌子上放着新买的衣服,和一定漂亮的浅蓝色的棒球帽,还有一堆买的零食,这一切都是温婻的主意,当然所有的零食温婻也分了一半,零食当然也是温婻喜欢吃的。
他像只猫在墙角弓着,脑子里都是那清辉的富士山顶,那黑白色的爱人!
他还没有换登记牌,京都机场的喇叭反复用中文和日文播送着寻找与他相貌一样的男孩子,开始还没有反映过来,直到旁边的人戳戳他,指指硕大的电视屏幕里都是自己的背影。
富士山脚顶的山寺内,此刻灯火通明,一排排黑色轿车整齐的停在大道上。
气氛犹如外面的夜色,沉闷的有些压抑。
平日沉静淡定的住持安静站在角落里,在满是员工和资深顾问的大厅,他只能站在最尾,恭敬的等候被问话传唤。
客厅内的氛围越加紧绷、座位泾渭分明。
以白袍为主的医疗团队都恭恭敬敬的坐在座位之上,中间一位年龄最长,满头灰发双鬓发白,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的老医生。
伸出那双被消毒水常常泡过手皮发皱的手,慢慢摘下老花镜,在白袍上擦擦:“能不能请老先生出来。”
所有人看他一眼,又默契的看向一排站着的黑色西服的人,这一排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中间一个虽然面无表情,眼睛却是很温和。
这人却是对着二楼的楼梯口弯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老师,就算见到了总裁,他也未必能做什么?”旁边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一声很冷静的给老医生说着看法。
几个穿着白袍的医生都似乎点点头,好像都是这个看法。
老医生似乎不以为然:“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的好?”
黑色西服,眼神温和的人神色变得严肃:“所有该签的字,该备份的材料我们都已经做好,你有话说那就请移步。”
老医生将手里的资料,交给一旁的徒弟。
二楼也是坐着一为银发的人,一手搭在沙发上,年近五十,他看起来依旧丰神俊朗,只是两眼喊着悲伤。
经营全日本最大的电子企业,却是被女儿拖得精疲力竭,老医生看了也是一声叹息。
老先生温和道:“阁下得女儿最近动了心气,喜欢上了一个异国的孩子本也是好事,可惜女孩子稍微见了点风,现在已经昏迷不行,我们已经组织了很强的医疗团队,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她复苏,也许就是一睡不醒。”
“哪个男孩子是哪里人,他们怎么见到面和认识的?”这人声音虽然很温和却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眼神温和的人悄然走了两步,对着正坐之人耳语了一翻,才又退了下来。
“以老先生看,我女儿的状况——”
在场的人顿时屏息以待,他们谁也不想总裁的孤独身世重演,如果可以,甚至没人想聚在这里。
总裁的妻子也是这种见风倒的病,三年前就已先去,总裁的岳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总裁的岳父母已经把女儿送给寺院,又捐赠了几座寺院。
“总裁先生最近真的没有一点异常吗?”老先生的语气依旧冷静。
众人立即看向总裁。
眼神温和之人急忙上前:“没有特别起伏的情绪,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就是异常好相处,我今天早上来接总裁先生的时候,东京都那么堵总裁也没脾气。”
老医生和蔼的笑了笑,“这病可能是家族性遗传,有些不方便我就不说了,以后出门尽量还是少些裸漏才好。”
总裁的女儿已是病入膏肓,唯一能唤醒的可能只有今天主持说的哪个异国他乡的小伙子,希望你能找到他,并且把他来带这里,兴许能够唤醒您的女儿。
银发的总裁看向旁边眼神温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把他带到富士山顶,我先去寺内等你。
说完向着老先生笑了笑,家里今年事情非常多,我让他们给你实验室和医护室捐赠一些设备和资助,非常谢谢老先生您。
王安忆重又出现在富士山顶。
从昨晚到现在,他坐在这个角落,人已经冷静下来,与昨晚昏迷的姑娘守到现在,他知道也不知道意义何在,觉得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他一遍一遍呼喊他的名字,得到的只是一行泪水。
她已远去,总裁在隔壁泣不成声,所有的人都化为了悲痛。
时间一点点的流失,水久久滴落又不滴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中回响。
王安忆突然阴冷的笑笑,与寺院周围湿腻阴绿的苔藓交织在一起,显得阴森恐怖。
但他心里又非常平静,平静的像审视病人的医生,像他看过的每一本白纸黑字的书,像训鹰时手臂上的铁架;像出任务时候冰凉的枪洞。
他跪在她的遗体前跪了一天一夜,不是医生的提醒,两条腿就废了,众人把他拉了起来,他抓起了背包头也不回的走下山去。
总裁看向哪个眼神温和的人,她爱过她也算不须这世上来一遭,自己也无牵无挂,看看他还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
如果他回到中国,你就通知中国的亚太分部。
回来之后王安忆就病了,有病,每时每刻都要治疗自己。
但,这次不是,他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不过是要与人分享情绪,不到要冷静自己的地步。
而他没病。
妈妈爱他,但妈妈死了,就在他面前,爸爸爱他爸爸也死了。
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足以构成他心里有病的理由。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是不想放下爱的人,蔓延被斩断的恐惧,是为堕落和放纵所有的外在,找到的合理理由!
所以,毫无意义。
王安忆目光散漫的睿智着,无悲无喜无怒无纠结,犹如被偏执的老师傅用一生精血精心制作的洋娃娃的,墨绿血玉也或许是活人的眼睛,看着逼真无比,却是再假不过的死物,透着阴森恐怖。
“他说他没病,笑死人了!”少女脸部扭曲,涂着夸张的红色指甲,掩着口尖声笑。
周围接二连三的传来扭曲的笑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着王安忆的头,疯狂的奸笑!
王安忆一觉睡醒浑身是汗。
王安忆只是依稀还能想起姑娘的眼泪,也独独这件事,他承认做的有些莫名其妙,也只是莫名其妙!
他是谁?
他是谁?
他如莲似月,气质犹如不染尘埃的大道之光,刚刚踏下祥云走来,还带着一丝对世间浊尘的迷茫。
周围更安静了,连刚刚开口的黑衣人都不再说话。
他走下神坛,穿过匍匐在地的一众蝼蚁,走过百种内在丑态、成过千面狰狞自我、踏过万般奢念虚妄,与高傲相融在一起,他依旧只是他!
爱是无价,也是至高无上。
今夜月圆。
王安忆起身,抖落昨夜附着在身上的月光,站在幽静的院子里,犹如一道光洗涤了所有的不安和不确定,俊美从容依旧。
此刻,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