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游戏中已经过了整整三日。

　　云辉阳用盲铁匠磨的菜刀刷怪，所向披靡，轻轻松松就凑齐了5000铜币，这也是外卖合同上规定每次服务器关闭前上交的最低金额。刚交接了“外卖”，云辉阳耳边逐渐响起铿锵的器乐声，正是琵琶曲《十面埋伏》，在那铁马金戈一般的激昂音色中，他醒了过来。

　　摘下头盔，云辉阳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按亮了手机一看，刚到周六午夜。“还真是才过了三个半小时啊……对，我今天上午帮大韩送外卖，捡了钱，还给大妈；下午拿到游戏设备，然后晚上8点多开始玩，现在是12点……”游戏里的感觉太过真实，让他几乎跟现实有些混淆了，于是嘀嘀咕咕梳理了一遍当天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时他突然看到了床头的首饰盒，连忙打开一看，正是他送给陈北燕的那个戒指，心中顿时一沉。

　　陈北燕回来过，并且看到我正在玩游戏！

　　云辉阳有些慌乱，他安慰自己这其实是工作，但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是违背了不再玩游戏的承诺。他很想马上给陈北燕打电话解释一番，可拿起手机却又犹豫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去说服北燕？这一晚云辉阳彻夜未眠，失信于人的感觉非常不好。想了许久，他决定还是不再去做游戏里的兼职了，老老实实地上班打工赚钱买房，虽然钱赚得少，也好过承受这种煎熬。过几天等陈北燕气消了再去跟她解释吧，毕竟这次玩游戏的初衷是为了两个人的将来，她应该会体谅的。

　　想了几乎整整一夜，眼看远处朝霞已经铺满天边，云辉阳这才慢慢昏睡过去。

　　…

　　第二天是周日，云辉阳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极不耐烦地爬起来开门，看到一个妆容精致、衣饰考究的中年妇人，正是陈北燕的母亲。“金阿姨……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他忙不迭地迎进门，金阿姨进去后四下打量，表情俨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误入满地垃圾污水的贫民窟、无处下脚而恨不得立刻逃离的样子。

　　“金阿姨，您先坐一下，我去给您倒杯水。”

　　“不用了，”准丈母娘瞥了一眼那张老旧的布沙发，眉头紧皱，“我这次是过来跟你说两句话，说完就了走。”

　　“您这么着急干嘛，难得来趟南京，晚上一起吃顿饭呗，我们楼下有家重庆火锅，特别好吃，招牌鹅肠买一送一。”

　　从来不吃内脏的金阿姨听到鹅肠这样的“下水”几欲作呕，口中虽然还客气，脸上却全是嫌弃，眉头皱得更紧了：“谢谢你，我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而且晚上有朋友请我和燕燕吃饭，已经在汀蝉订好位了。”金阿姨其实着重强调了“汀蝉”，可惜是对牛弹琴，云辉阳却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家馆子。

　　但他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其实按理说女朋友的亲妈专程到南京，无论如何也应该好好招待一下，只是他为了攒钱买房子都吃了半年的沙县小吃了，想到突然要去花三四百吃顿火锅，便习惯性地觉得稍微有点浪费钱、拖慢了攒钱买房的进度，倒并不是因为他小气。

　　“小云，你和我们家燕燕在一起已经快五年了吧？”

　　“哦……是的阿姨，差三个多月就五年了。”

　　“五年啊，五年……北燕把最好的五年都给了你，可是你给了她什么呢？”

　　云辉阳向来自信头脑清晰口齿伶俐，但这句突然而来的质问却让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给了她什么呢？云辉阳心里重复着这句问话，虽然他隐约觉得，感情的事好像不是这么个算账的方法，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自己的确是对北燕有所亏欠的。

　　金阿姨显然知道他答不上来，略一停顿便继续说着：“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这你也是知道的。小云啊，你不要觉得阿姨对你有偏见，你家里经济条件确实是不好，我说得没错吧？”

　　云辉阳咬紧了嘴唇，金阿姨毫不掩饰的话语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屈辱。他出生在一个小镇上，父母至今仍然在老家务农，家里虽没有穷得揭不开锅，却也一直都没法给他太多经济支持。而且他又一向要强，觉得花爸妈的钱买房结婚不算本事，男人大丈夫顶天立地，就得靠自己去闯出一条路来。只是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云辉阳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闯荡这江湖，直到闯得头破血流，也仍然不知道正确的那条路到底长什么样子。

　　“燕燕很喜欢你，还给我和她爸爸做思想工作，求我们给你机会，说你一定会给她幸福。当初要不是燕燕坚持，我早就让她跟你断掉了……可你又是拿什么来回报她的呢？你看看你自己，不求上进，一直就做个小职员，每个月拿那么可怜的几千块钱薪水，买个包包都不够；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在租这样的破房子住，你甚至连部像样的车子也没有，没钱没车没房没前途，我请问你啊，究竟打算拿什么来给她幸福？”

　　如果在往常，云辉阳大概会说我有车子啊，是台电动车很环保的，只是可惜前天被撞散架了。但现在他显然没有一丁点说笑的心情，金阿姨的这一番话，句句都打在他心里的痛处。

　　云辉阳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金阿姨，我现在确实没什么钱，但我正在努力，我一定会在年底前买房子和北燕结婚的……”

　　金阿姨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知道燕燕跟你的约定，不过坦白讲，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像小孩子一样，还在玩这种‘小手指拉勾勾’的游戏，你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未来……就算你到了年底真的能买得起房子，那房子是在哪里？迈皋桥和奥体的房子能一样吗？房子有多大？50平米、60平米？以后有小孩了呢？一家三口挤在60平米的小房子里吗？你又打算让小孩读什么样的学校？现在稍微好点的学校，六年小学读下来最少就要十几二十万，你拿得出来吗？如果上不起好的学校，小孩以后怎么办？读那种便宜的烂学校，跟一堆穷人在一起，然后长大了跟他爸爸一样每月挣几千块钱，只能这样租房子住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是一整套组合拳，打得云辉阳脸色由红转白，毫无招架之力。他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低下头看着地板，沉默无言。

　　金阿姨顿了一顿，放慢语速说道：“我坦白跟你讲吧，现在有非常优秀的男孩子正在追求燕燕，刚刚从日本留学读博回国，房子买在河西，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好，对燕燕更是无微不至。如果你真的爱燕燕，想让她以后幸福的话，就请你放手吧，不要再耽误她的青春了。”

　　突然，云辉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疼，一时间竟没缓过气来，呆立在原地。

　　金阿姨看到他的样子，以为是答应了要跟陈北燕分手的意思。她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语气自然也就缓和了一些：“唉……阿姨其实不是针对你，但阿姨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到这么大，也是希望她以后的日子少吃点苦，能过得比别人好一些……小云啊，你不要怪阿姨，等你以后做了父母，你也有了儿子女儿，你就会理解阿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