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文斯先生面前,摆着以头抢地的滑稽姿势,脑袋缺弦的前冒险者扑倒在地。藏匿于甜品与高热量食物中的奇迹,将棕发肥宅磨炼成一枚完美的“深水炸弹”。西泽落地的瞬间,卡车卸货般的气派闷响鸣彻礼堂。察觉到源自大地的猛烈震颤,斯拉瓦甚至一度怀疑,西海岸又地震了。
正所谓“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像西泽这种主动“投怀送抱”的高素质“异端”,教会向来都是来者不拒。当前冒险者揉着鼻子自地面爬起,圣骑士团手中的家伙事儿,早已抵住他的喉咙。
严格来说,西泽还算是个乐天派。但这位深受“高等教育”荼毒的“准知识分子”知道,人生在世不可盲目乐观。即便身为主角,行事准则也应契合基本法——在发现眼前围站一圈的“教会壮汉”后,西泽已充分的意识到,自己没戏唱了。
灌入斯拉瓦衣襟的,是乍现礼堂的寒流。过分厚重的风雪宛若压城之黑云,碾碎本应停驻晴空的万里艳阳。待“灯塔”察觉礼堂内不合时宜的阴冷,“龙”的威压已悄悄降临。年轻的人事总管本想缓步退向后方,却无奈绵延至此的细密薄冰,已死死粘住他的脚掌。
风雪裹挟着冰尘,以地平线为原点,逆流而上席卷苍穹。乘着那匪夷所思的严寒气旋,银发半龙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被“黑暗之眼”蚕食殆尽的丑陋龙翼,也于少女身后完全显现。
略显艰难的从地板爬起,棕发青年终于寻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转身望向风暴中心,率先映入西泽眼帘的,竟是少女背后撑起的两扇不可名状。
阴影质感的黯色实体取代了骨骼,以扭曲怪诞的方式支撑起双翼。而那千疮百孔的翼膜,更是破败的宛若枯叶一般。
毫不客气得来讲,伶星受侵蚀的残破双翼,完全可以被定义为“丑陋”二字的具象表现。
西泽并不强大,更谈不上什么“英雄”。这位经营着酒馆的前冒险者,不过是位愚蠢且顽固的老实人。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明白伶星是位怎样可爱的孩子。西泽一直都是那个西泽,他永远都不会畏惧伶星,更别谈什么嫌弃她了。
当视线被裹挟冰尘的气旋搅乱,这位棕发肥宅不过是赞叹,在扇动龙翼的瞬间,少女眸中燃烧的炽热倔强,明澈如炬且不让风雪半分。西泽很想告诉伶星,她那宛若冰丝的银白长发,经过迪亚悉心护理过后,随风飘扬的样子真的很美。
礼堂正中,“邪龙”主导的盛典才刚刚映幕。
作为移植“黑暗之眼”的代价,伶星失去了翱翔天际的能力。但血液中流淌的本能,教会了她何为扶摇直上。
翻腾的气旋席卷了整间礼堂,也依凭着那双丑陋且畸形的破败双翼,令少女瘦小的身躯漂浮于空。寒气凝结为霜,缀上了“邪龙”的睫毛。而惶惶流窜内风雪,也应着“龙”的韵律,于伶星身边汇聚成环。
“霜凝..”
伴随伶星的吟唱,以为银发半龙原点,停驻礼堂的寒流循环往复。不过瞬息之间,层层嵌套的冰屑便已凝结成块。
“岚未息!”
遵从少女的怒斥,半丈余长的冰锥逐一坠落。“邪龙”的全力进攻,已足够将“麻瓜”的理智清空。当斯拉瓦从惊悸中寻回自我,宛若天罚的硕大冰块,已将他可能的退路,赶尽杀绝般尽数斩断。
“逃!”
抢在冰锥坠地前,“灯塔”留给圣骑士团的,唯有这句话。
宛若末日的破冰之音,共七次震颤大地。往来宾客的哭嚎,盖过了圣骑士团咆哮。但在冰锥砸穿地板,礼堂内一切纷乱嘈杂的喧嚣,都好似婴儿啼哭般孱弱无力。
死亡的意象几乎令霍格堕入疯狂,但发现伊斯塔.莱文斯正于长椅坐以待毙后,他仍义无反顾的奔了过去。这位淳朴的乡下小伙只记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当那位常年拄拐的老先生又一次唤出了自己的名字,礼堂内的地动山摇便已偃旗息鼓了。
霍格始终认为,自己与莱文斯先生能活过“邪龙”的攻击,全是靠“前世功德”修来的伟大奇迹。按这位年轻商人的说法,当冰柱于礼堂内一根接一根的碎裂,他分明感受到脚下厚重而雄伟的大地,正与自己一同战栗。
杂音散尽,宾客眼帘内映入的,不过是满目疮痍的婚礼礼堂,一支缺失“作战指挥”的圣骑士团,遍地的瓦砾与餐具碎片——
以及一间通体由冰锥熔炼锻造,粗糙狰狞却无懈可击的七边形冰牢。
伤者的哀嚎,或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都未能融入礼堂内不再清澈的空气。圣骑士们愿意相信,那位严苛却古道热肠的可敬“灯塔”,一定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他们愿说些好话,安慰身边面如死灰的同伴,但又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印证心中可怜卑微,却又天真美好的荒唐臆想。
“圣骑士们,想个法子把冰打碎!伊斯塔.莱文斯还活着!保持冷静,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所有人都听厌了的絮叨声音,隔着冰壁隐隐传来。当第一位圣职者高喊出“斯拉瓦”的名字,层层叠叠的欢呼便应着骑士团的“破冰号子”,涤荡了整间礼堂。“灯塔”还活着。对那一刻的圣职者们来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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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坚冰外的惊心动魄,“牢房”内略显尴尬的微妙氛围,反倒有些轻快的不合时宜。
降临礼堂的坚实冰牢,在囚禁莱文斯先生的同时,也将邪龙”本不充沛的魔力榨干。伶星认为身体状态还好,但当尝试着站起身来,脑海中头晕目眩的糟糕感觉,却险些令她瘫坐于地。
某位不信邪的“灯塔”先生,正试图攀着冰锥表面的裂痕与凸起,爬出向内偏倚的厚重冰牢。在目视斯拉瓦第五次跌落地板后,头晕目眩的半龙少女,终于不愿去在意那位过分固执的铁憨憨了。
会场已然搭建完毕,“黎歌”一方的谈判代表,却还难看的爬在地板,似蛆一般疯狂乱扭。在朝夕共处了整整半年后,西泽壶里都卖些什么药,早已被伶星猜了个通透。将闪到腰的店长小心拉起,便是少女踉踉跄跄的站稳身子后,完成的第一件事。
“...”
长达数秒的沉默,便是西泽对伶星的唯一回应。这位擅耍嘴皮的肥宅,本想多说些玩笑话活跃气氛。但望见少女双目朦胧的狼狈模样后,便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单肩挎包,径直向霍格身后,衣着考究的消瘦老人大步迈去。
“快些,冰牢最多还能坚持..”
邪龙的提醒,自冒险者身后徐徐传来。在西泽这样的软弱混蛋听来,伶星那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远比冰牢外,圣骑士团嘹亮的破冰号子更加刺耳。
“别说了,我尽快。”
当胜率无暇计算之时,期限便成了碍手碍脚的累赘。西泽不愿打断伶星的话,但为了维持心中聊胜于无的卑微信心,他必须这么做。
依照前冒险者的计划原案,他本应借“邪龙”的战力威慑,于来往宾客以及圣骑士团的共同监视下,与伊斯塔.莱文斯完成谈判。西泽不知,在伶星不计后果的“胡闹”后,属于“黎歌”的胜算还剩几成。他只知道,伶星不会坑害自己。而自己,也不是习惯坐以待毙的人。
身为“黎歌”的前副会长,西泽明白,谈判必须完成。
尚显稚嫩的乡下商人,正尽力将商会会长护在身后。而他攥于手中防身的,竟是莱文斯先生常年随身的檀木手杖。霍格视线内,略显臃肿的棕发冒险者正缓步逼近。望见男人掌中已然出鞘的佩剑,这位从未打过架的老实人,竟连拐杖都握不稳了。
“我警告你!不要再继续靠近了嗷!”
一剑将霍格手中的拐杖挑飞,西泽的步履没有减缓半分。作为整个计划的制定者,棕发青年眸中,根本没为霍格预留位置。西泽明白,为搭建计划中的“谈判场地”,伶星已经拼尽全力。而抓住眼前这千载难逢的宝贵机会,便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初次见面,莱文斯先生。”
被长辈以尖苛异常的目光盯着,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席卷了前冒险者全身。作为一位儒雅随和的斯文人,西泽对伊斯塔.莱文斯的回应,便是凝出一副更为怨毒的阴暗眼神,给老先生生生瞪了回去。
与棕发青年视线相接的瞬间,莱文斯先生的表情,真是精彩异常。
“你是什么人。”
“‘黎歌’公会前副会长,公国魔法学院兼职讲师,西海岸街角酒馆的老板,西泽。莱文斯先生,我愿代表“黎歌”公会,与您聊聊稚音.莱文斯的事情。”
“胡闹!这是我‘莱文斯’的家事!强行过来插一脚的你,又配算作什么东西!?”
长辈亲切问候令前来找茬的棕发青年深受感动,为报答慈祥且和蔼伊斯塔.莱文斯,西泽再次拔出了腰间佩剑,将老先生手边的木质茶桌一击劈断。
当剑尖贴着指尖划过,满目愠怒的伊斯塔.莱文斯,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什么意思?”
“我赶时间,您别不识抬举。”
“叫你们会长过来见我,你这样的臭鱼烂虾,不值得我浪费口舌!”
“恕难从命,无论勒格姆还是阿尔芒,都是只有千陇哥才能牵制的强者。”
“那就滚蛋吧!别浪费大家时间。”
火铳上膛的脆响,在本就不大冰牢内分外清晰。当那饱含火药味的“咔哒”声传入耳中,仍在尝试“徒手攀岩”的斯拉瓦,险些因脑中萦绕的不祥预感,从进两米高的冰壁上跌落。
“劝您珍爱生命,老先生。如您所见,我不过是位已经转行的二流冒险者,一头混吃等死且一无是处的悲哀米虫。有您这样的大人物陪葬,我觉得不亏。”
做出无比危险的发言后,西泽用火铳顶住了伊斯塔.莱文斯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