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现礼堂的风雪,遮蔽了商会卫队的视线。因飞散的冰屑微眯双眼,身着笔挺西装的英武壮汉,只望见那只沐浴圣光的半熊圣职者,一头莽进他们苦心营造的包围圈。
得意或是不屑,庆幸还是讪笑:直至溃不成军的前一秒,莱文斯“光鲜亮丽”的保安们,又是怀着怎样的情感,盯着那坨鲁莽而蠢笨的大块头?
未待商会卫队手起刀落,教团独有的简洁术式便凌现于空。璀璨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晨阳般的鲜活空气溢满了整间礼堂。虽不过瞬息之间,温暖便被邪龙葬于风雪。但那恍然现世的十字圣盾,却将杂鱼手中的刀枪剑戟,以不动之姿尽数粉碎。
光华绚烂宛若神赐,名为“圣光沁盾”的防御术式,以某种近似苍穹的澄明色彩,将礼堂内无意义的嘈杂涤荡干净。单掌发力御使圣盾,白熊自红毯穿行而过,大步迈向空无一人的礼台却无人阻拦。
过分夸张的视觉效果,不会令“圣光沁盾”更为坚实,却成功将一群徒有其表的“杂鱼”吓破了胆。“雷声大雨点小”的简单道理,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呆立于满目肃杀之气的白熊对面,数十位隶属莱文斯商会“花瓶”们,竟架起了防御阵势,唯唯诺诺的向后退去。
早在光柱乍现的壮美瞬间,数位顶在前排的倒霉保安,便被突兀升起的华美圣盾顶上了天。坚若磐石的术式砸在血肉凝成下巴颏,成功将几位可怜人的意识熔断。“圣光沁盾”毫发无损,但遭受术式直击的西装保安,已四仰八叉的瘫在红毯正央。
“后面!从后面上!那孙子身后没防备!!”
这世上最不缺的东西,便是擅耍小聪明的机灵鬼。趁白熊用脚将昏迷保安挪开的功夫,生得一副猴样的轻浮西装男,大声吼出了自己眼中的防御盲点。
“别!回来!!”
怒喝自斯拉瓦喉中暴起而出,却未被任何人在意。一众虎背熊腰的壮汉眼中,教会分部身材矮小的“人事总管”,不过是位养尊处优,还总愿狗拿耗子的无能官僚。凭拳头吃饭的保安,大都是些心直口快的本分人。“不可回收垃圾”的话,他们自然不愿在意。
但那位恪尽职守的圣职者,只是想告诉这群不明“圣术”精髓的该死麻瓜,守护乌鹿三的“圣光沁盾”,才不是盾牌般安全可靠的廉价东西。
似饿虎扑食般,保安兵分两路袭向白熊背后。而乌鹿三做出的回应,便是甩开臂膀,似仓皇逃窜般,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熊与盾之间,间距不足半步。众目睽睽下,这位毛茸茸的圆润圣职者,将那扇坚不可摧的璀璨圣盾,犹若无物般轻易跨越。
紧随其后的莱文斯保安们,却从盾牌背面,前赴后继的撞平了鼻头。因魔素流逝,光华散尽“圣光沁盾”已趋于透明。白熊背后,一众虎背熊腰的“西装花瓶”,挤满了整面盾牌。那副惨烈模样,神似一锅加了太多酵母的黑面馒头。
“〇!鼻子!老子的鼻子!”
“这盾牌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前面咋停下了?”
“卧槽别挤了!!盾牌当着,咱过不去!”
“...快走啊!别愣着啊!白熊都要逃了!赶紧追啊!”
“〇〇〇!都是猪吗?别tm往前拱了!都说了过不去!!”
“...放我出去,我没法呼吸了!”
“撤退,撤退!阴谋!这是个阴谋!”
“我〇〇〇!别〇〇站着茅坑不拉屎!前面的人,不敢上就别搁这儿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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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西装花瓶”们的通力协作,毫无意义的可笑争吵,再次回归这多灾多难的婚礼现场。应着保安们的谩骂,细密的龟裂爬满了整面圣盾。而礼堂内回荡的阵阵脆响,便是令婚礼重回正轨的昂扬序章。
若铭刻天幕的垂死之星,前所未有的绚烂色彩,自濒临奔溃的圣盾迸发而出。混合元素消散的寂寥悲鸣,难以言喻的奇妙音色溢满整个房间。裹挟星尘的清澈气浪,一扫礼堂内弥漫的污浊。而挤满圣盾的“西装猛男”,也因突如其来的爆炸尽数团灭。
引领圣骑士团的“灯塔”早已知晓,被乌鹿三御使的“圣光沁盾”清肃,是“商会卫队”无可规避的必然结局。但在亲眼目睹“光盾”崩塌的珍奇瞬间后,缺乏魔力适应性的斯拉瓦,还是被“教会标准圣术”那一如既往的恢弘壮丽,深深震撼到了。
跨过保安们近乎崩溃的防线,乌鹿三行进之路,已是畅通无阻的一马平川。踏着与体重不符的轻快步伐,白熊向着红毯尽头狂奔不止。与其算作“突围”,他那无所顾忌的狂放身姿,更像是源自本能的畅快奔跑。
光怪陆离的礼堂内,纠纷绵延不过十秒。但此等微不足道的零碎时间,已足够睿智且经验丰富的莱文斯先生,明白自己下血本笼络的“商会卫队”,在堪比正规军的现役冒险者面前,不过是群衣着光鲜的小屁孩。
“真就...花钱养了一群饭桶呗。”
除去“灯塔”圣职者与那年轻的乡下商人,老先生气急败坏的尖酸抱怨,未能传入任何人的耳朵。自混乱降临礼堂,霍格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伊斯塔先生身边。他猜那群溃不成军的可怜保安,必会因会长的恶言暗自愤恨。却又不得不承认,老先生说的全是事实。
身为教会分部的“人事总管”,明晰每位“员工”的能力与性格,也算是斯拉瓦的本职工作。他清楚自己引导的圣骑士团,有能力将乌鹿三这样的二流圣职者,于数分钟内生擒活捉。但就这“灯塔”准备发号施令的刹那,一位沐浴风雪的银发少女,闯入了他的视野。
阴影质感的黯淡龙翼,被肆虐的寒流藏匿了轮廓。悲剧嵌套着悲剧,借邪龙的命运结成环。伶星认为,自己还不是疯子。但过分阴冷的惨淡回忆,却将宛若毒蛟的扭曲目光,藏进少女宝石般闪耀的明澈眼眸。
或许,圣骑士团面前的狰狞“怪物”,不过是依照自己原版的步调,进行着再正常不过的“例行威慑”。亦或者说,这位来自魔界的半龙少女,只是应着某位无良店长的要求,稍稍向群可怜的阿拉德土著,炫耀了下“邪龙”应有的尖锐獠牙——
“全员,后撤,以保护莱文斯先生为第一目标!”
但盯着那双恶鬼般的阴冷双眸,斯拉瓦只会认为,自己面前的银发少女,正打算将礼堂内的一切屠戮殆尽。以神之名,向“异端”降下“审判”,是教会圣职者义不容辞的义务。但置身婚礼未启的混乱礼堂,伊斯塔.莱文斯的安全,才是“灯塔”必须考虑的优先事项。
未待老先生回过神来,全副武装的圣骑士团,便已在他与“邪龙”之间,筑起了牢不可破的坚实防线。奉西泽之命,伶星仍于原地待命。裹挟冰屑的风雪,吹蔫了红毯旁的花簇。双方默契至极的同步迟疑,又将一份剑拔弩张的诡异,融入了礼堂内的空气。
如此糟糕的氛围下,胆敢打破僵持的,唯有毫无眼力价的小王八蛋。说来也巧,西泽恰好是位只支持“单线程操作”的铁憨憨。此时此刻,除去自己那略显荒诞的可笑计划,他愚钝的小脑瓜内空无一物。
“诸位,让条路好吗。我必须趁这个机会,跟莱文斯先生好好谈谈。”
镇定自若的理了理衣领,便是酒馆老板与礼堂内站定后,首先完成的工作。踏着风雪狂奔了一路,西泽现在看起来多少有点狼狈。无论置身于怎样不讲道理的糟糕局面,他都想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闭嘴吧,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带‘异端’袭击教会分部,你好大的胆子。”
“啊啊,尊敬的圣职者,不知您的名字是...”
“斯拉瓦。斯拉瓦.祖克曼。”
“那么斯拉瓦先生,请您认真考虑下我的提议。身为‘神焰处刑官’的阿尔芒不在场,单凭您和一群普通圣骑士,还奈何不了我和伶星。。”
“你很狂妄,异端。”
“阁下,我只是在叙述事实。对我们双方而言,无意义逢纷争毫无益处。”
斯拉瓦这样秉直公正的“灯塔”,才不会与教会的敌人浪费口舌。在明白对方无意束手就擒后,斯拉瓦向圣骑士团下达了进攻指令。遵循“人事总管”的号令,数位圣职者呈掎角之势攻向伶星。老实说,事态尚未超出西泽掌控,却已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情形。
像他这样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根本不在意圣职者们的死活。身为“壁炉与甜酒的”店长,西泽只在担忧,在结束“教会之乱”后,伶星会不会失去,她好不容易才寻得的安身之所。
遵从姬千陇的意愿,“黎歌”与“莱文斯商会”间的交涉,由曾为副会长的西泽全权代理。为掩护西泽和乌鹿三,身为“邪龙”的魔界少女,已于教会分部暴露身份。西泽自己也明白,若谈判不成,伶星来日必遭大祸。
人生在世,贵在自知之明。作为整个抢婚计划的制定者,西泽有信心助“黎歌”与“莱文斯”达成共识。但当谈判顺利完成,教会分部的圣职者们,真的会放过身为“异端”的伶星吗?
西泽不知道。
人生在世,当明轻重缓急。待西泽自动摇中缓过神来,正望见斯拉瓦与圣骑士团身后,单手拄拐的斯拉瓦先生,正满面阴沉的盯着自己。
无论“壁炉与甜酒”今后怎样,将“黎歌”与“莱文斯”的谈判圆满完成,都是西泽必须完成的任务。多年来的冒险者经历,以无数血淋淋教训,教会了西泽何为“大局为重”。这位姑且还算称职的“前副会长”明白,自己没时间瞎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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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星,剩下的事情,我能拜托你吗?”
将这话说出口时,西泽又怎能不知,那位向来过分银发少女,根本不可能忘记自己的临行嘱托。寒暄有助于缓解紧张。心如乱麻的前冒险者不愿承认,这句毫无价值的询问,与其说是提醒伶星,反倒更像是在抚慰自己。
不出所料西泽,当“肥宅店长”的声音传入耳中,双眉微蹙的银发少女,以稍不留神便会错过的可怜幅度,微微点了点头。严格来说,算不上肯定的回答。对某位缺乏战力的麻瓜来说,伶星这般回应,已足够令人安心了。
“谢谢。还有就是..非常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那个?伶星?”
西泽的道歉传入少女耳中。随即,面沉如水的“邪龙”,一把拎住了前冒险者脖领子。
“伶星?喂?伶星?!伶星你在干什么!啊啊..别!听我说,别!!”
扥着西泽略显老旧的秋款外套,银发少女朝向已摆好阵型的圣骑士团,以半龙之姿大步迈进。踏着一路冰凌,瞬息间,邪龙突入了圣职者的包围圈。
嘶吼的风雪与尚未展开的圣光术式揉作一团,魔素破灭的爆鸣声后,徒留礼堂内弥散的团团烟尘。圣骑士团与邪龙的战斗已然开始,对被扼住脖领子的西泽来说,他原本“待伶星对圣骑士团达成威慑后,再与伊斯塔.斯拉瓦口头交涉”的计划,也自此瞬间彻底破产。
事实上,这位已经肥宅了半年多的酒馆老板,已完全没有余力在意自己脑海里的狗屁计划。自打被伶星抓住衣领,西泽眼中的世界便陷入了难以言状的天旋地转。这位坐马车偶尔都会晕的可怜人只想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活着。
“伶星!..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快吐了..”
不知是西泽的苦苦哀求起了作用,还是神明降下了的奇迹,为生于凛冬的“怪物”赋予了怜悯之心。在听见店长略带哭腔的哀嚎后,银发的半龙少女竟真的停止了奔跑。虽说耳边术式破灭的闷响依旧此起彼伏,但对西泽来说,脑中的“陀螺仪”不再蹦迪,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尽快将身边事物环视一圈,西泽必须遗憾的承认,自己与伶星已彻底陷入圣骑士团的包围圈。虽说斯拉瓦手下的圣骑士们单体实力不强,但以目前的站位,他们要降服阵型正中内的“邪龙”,也不过是“瓮中捉鳖”般的时间问题而已。
西泽这样的大蠢货,精通逃避却不擅抱怨。当伶星这样的小蠢货陪在旁边,他甚至连逃避的勇气都丧失殆尽了。一旦切断退路,人脚下的道路便会万分清晰。几乎是在瞬间,西泽荡平了心中的勉强怒火,随即便投身于破局之法的构建工作。
“有什么可道歉的啊。”
伴着少女清澈空灵的声音,令前冒险者恍然惊觉的,不过是伶星口中的寥寥数字。被人单手拎起的西泽,只得从侧颜确认少女的表情。那位脆弱却过分强大的“怪物”,看起来委屈的快哭了,眼角却又流淌这几丝似笑非笑。
伶星的表情,西泽看不懂半分。这位脑子少根弦的混蛋店长,甚至连伶星此刻的想法都猜不明白。他只是知道,当年能从万年雪山将伶星带回来,简直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且意义深远的决定了。
随后,少女又一次攥紧了前冒险者的衣领。伴随一声龙吟,被伶星甩向天空的西泽越过圣骑士团,冲着伊斯塔.莱文斯所在的地方,直直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