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间,幻为烟火的万千“虚影”,涤荡了礼堂内弥散的滚滚烟尘。于此寄宿神明之地,光与焰的巡礼仍在继续。伴随一声怒喝,“神焰处刑官”将光矛猛砸于地。当荡漾的金色波澜回归尘埃,蕴藏电光的繁杂铭文竟于大理石砖逐层显现。
取“炽羽燎原”之意,“裁定者-MK7”的终式,被阿尔芒命名为“炽燃”。追随光矛的行进路径,“虚影”层层嵌套。而那凝结于虚空的缕缕惨白,正是执枪者刻意“放弃”的魔力残余。
就算吹破了天,“裁定者”的本质也不过是种“防暴术式”。为其附加“圣愈”模块时,阿尔芒便已明白,被自己攥于手中的光矛,无法切实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经历了数年的“异端审判”工作,“暴徒”进阶为“恐怖分子”的情况,阿尔芒早已司空见惯。最凶险的那次,大约就发生在半年前。奉塞万提斯神父之命,阿尔芒前往西海岸的三号港口区,镇压一伙抢劫商船的流浪汉。
本着对人最起码的尊重,望着一众衣衫褴褛的可怜家伙,“神焰处刑官”首先想到的是,与他们进行言语交流。却不想那群目光空洞的“流浪汉们”,在望见阿尔芒胸前的教会纹章后,竟操着手脚并用的诡异姿势,发疯似得扑上前来。
杂糅了苦痛与贪婪,“流浪汉”口中发出的,是与野兽别无二致的凄厉尖啸。未等阿尔芒将“焰剑”凝聚完全,那一坨坨披着人类外皮的扭曲怪物,便在他的注视下,炸裂为摊摊黑血。
那天天气很好,码头上人群熙熙攘攘。街边的棕榈又抽了不少新叶,初夏时节的暖阳与海风相得益彰。这份难能可贵的宁静,阿尔芒早已习以为常。却不想映入眼眸的满目祥和,竟在顷刻间瓦解。
——他不过是稍稍闭了下眼,待到回过神来,便已置身地狱。
“流浪汉”四散飞溅的腥臭血肉快,在与空气接触后,展现出了违背常识的可怖腐蚀性。因部分船只与基础设施损毁严重,三号港口区共有四座码头陷入瘫痪。其中包括计划改建为军用造船厂的“霜水港”。
事故共造成三百余人受伤。其中有一百三十九位平民因接触到“流浪汉”的血液,感染名为“血之诅咒”的恶疾。但因圣职者们的妥当处理,全部患者都在病症初期,便得到了有效救治。
以及,一人遇难。
名为吉姆利.米尔寇的圣职者,是位眼神凶恶中年男人。长久以来的外勤任务,让他看上去总是一副沧桑模样。总的来说,太阳老哥待吉姆利还算不错:将他晒成了“古铜色”的同时,也把一副“古铜”般坚实的健壮身躯,当“赠品”赠与了他。
身为“异端审判官”的吉姆利,是“神焰处刑官”的直属护卫之一。阿尔芒认识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前辈,而且清楚最多还有半年,他就能回家养老了。
在“流浪汉”自爆的最后关头,吉姆利一脚踹开了阿尔芒。若不是那位古铜色的汉子,第二天的“西海岸日报”上,就该刊登某位“神焰处刑官”的讣告了。
袭击西海岸港口的人肉炸弹,根本就不是什么抢劫商船的流浪汉。公国政府花了好些时间才彻底查清,那些四足奔跑的怪诞魔物,是群大限将至的“伪装者”。而他们身上的“流浪汉”皮囊,是都从活人身上“借”来的。
他们没打算还,根本没办法还。
自打从事故现场返回教会分部,阿尔芒便将自己锁在礼拜厅内,不眠不休的守了整整一周。那名为“炽燃”的“镇暴术式”,便是他唯一的工作成果。
玛尔公国的丧葬礼仪,多在逝者安息后的第三天进行。毫无疑问,与吉姆利最后的告别机会,被阿尔芒错过了。
繁杂而精巧的复合术式,在消逝的生命面前,亦不过轻如鸿毛。阿尔芒心底里也知道,若被当做赠与吉姆利挽歌,“炽燃”远远不够格。那场葬礼,自己本应出席的。
但他不敢。前所未有的,这位锐若麦芒的天才审判官,竟懦弱的仿佛初生羔羊。阿尔芒怎能忘记,那位圣职者因自己而死。那场平淡却沉重葬礼上,会有多少怀念吉姆利的人?光是想象与他们会面,阿尔芒就已经要疯了。
已成历史的陈年旧事,都应当回归岁月的滚滚烟尘,闲话到此为止吧。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名为“炽燃”的广域术式,对阿尔芒来讲,是绝无仅有的卓越作品。也是遭遇不测时,守护自己与战友的最后底牌。
得益于铭刻其中的海量魔素,惨白“虚影”的每一次爆燃,都等同于“裁定者-MK7”的全力刺。承受着数万“虚影”的轮番轰炸,除去阿尔芒自己,没人能在“炽燃”的作用范围内全身而退。
以摧枯拉朽之势,圣焰燃尽烟尘。绚烂的烁芒映满礼堂,又承着刘君逢的惨叫飘出很远。趁着那抹尚未弥散的光亮,阿尔芒将“炽燃”范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却发现除了自己与某位哭爹喊娘的单马尾渣男,烟雾内再无第三人。
过于荒诞的现实,令阿尔芒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清醒。“炽燃”术式的强悍,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年轻的“神焰处刑官”敢以信仰起誓,刚刚迂回至自己身后的人影,绝不可能躲过爆炸。
自思维混乱中重拾理智,阿尔芒共浪费了两秒的时间。待他再次投身于争斗,却望见一位身披黑袍的金发女性,正蹒跚着向自己走来。
虽说衣服上布满焦痕,身为教会执事的阿尔芒,还是一眼辨明了黑袍的身份。那是圣堂教会近期发行的秋款修女服,而领口的“白底蓝鸢”,正是西海岸教会分部的独有纹章。
同世间所有的“镇暴术式”一样,阿尔芒倾注了甚多心血的“炽燃”,同样是以“非杀伤性”为前提开发设计的。从物质层面上将,金发修女并未面临生命危险。但人这样精密且神奇的有机聚合体,可不是那些“活着”便万事大吉的鄙陋机器。
阿尔芒不知道,“炽燃”究竟让这可怜人经受了怎样的“洗礼”。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她那与天空同色的湛蓝眸子,正如将死之人一般靡靡涣散。
天崩地裂的轰鸣在阿尔芒脑中层层激荡,顷刻便将他长久以来的镇定尽数吞噬。当他勉强从崩溃的边缘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操着颤抖不止的残破嗓音,朝那狼狈不堪的金发修女奔去。
“喂..!喂!你没事吧!”
在近十年的圣职者生涯中,以“误击友军”为题材的惨剧,阿尔芒已记不清处理了多少。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此等荒唐且恶劣的愚行,竟会降临在自己头顶!
这不是出没出人命的问题,更无关受害人有无上诉追责!阿尔芒知道,他刚刚挥下的光矛,指向了自己必须庇护的人——仅此一点,便令那位年轻的教会执事,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为搀“受害人”到墙边休息,阿尔芒递出了手。而他那微不足道的“歉意”,竟也被蓝眼睛修女,以礼貌的态度回绝了。
“阿..阿尔芒大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有事一会儿再说!..桑松,送她去治疗!现在就去!汉西姆,带着你的小队清理现场,然后..”
教会执事的命令,正以急促且清晰的步调发号着。为了插入其中,蓝眼睛修女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死死扯住阿尔芒的衣袖。
“..怎么了?”
“炽燃”的余烬,仍在“受害者”体内熊熊燃烧。望着修女毫无血色的手掌,阿尔芒又怎能将她声嘶力竭的悲戚呼唤,似禽兽一样统统忽视。
“..没时..咳!没时间在意我了!..请您速去教堂正门,那边出大事了!”
沿着蓝眼睛修女颤抖的手指,阿尔芒将目光投向窗外。正望一阵宛若极光的绚烂彩霞,于教会前广场缓缓升起。下一瞬间,势蔽天日的浩瀚元素潮向前奔涌而去。却被剑士手中的苍蓝光剑,拦腰斩为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