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瑞娜喜欢捉迷藏。

　　从小时候起，自己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当别人家的小女孩坐在门廊里怀抱洋娃娃时，她却一个人偷偷地藏了起来，独自蜷缩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母亲和保姆时常会把房子翻过来寻找自己，然而仿佛是消融在了空气中一般，瑟瑞娜总能在所有搜寻都宣告失败后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对屋子里所有人露出胜利的微笑。

　　长大以后，自己告别了儿时幼稚的游戏，但那独特的隐匿本领却并未就此消散，相反地，自己变得更加擅长了：街道、商店、酒吧……任何地方都可以是藏身的地点。并且还迎来了更加新奇的挑战——一个又一个无知且茫然的跟踪对象。

　　“距离二十五英尺，目标着绿色外套，浅蓝色牛仔裤，朝东大街方向移动中……”从街边小贩的手里接过甜筒冰淇淋，瑟瑞娜用余光斜视着前方对自己毫无察觉的目标。

　　“收到，跟紧他，留心和他接触的人。”指挥员在无线耳机中说。瑟瑞娜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人，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和组织中所有成员一样——她完成任务，这是保卫者们所信奉的最高教条。

　　冰凉的奶油在口腔里渐渐化开，瑟瑞娜视线掠过街道四周来往的人群，寻找是否有疑似可疑人物的对象存在。在过去跟踪过的上百个目标中，无论男女老少，他们全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他们从不回头看。即便如此，瑟瑞娜也从未因此放弃过自己谨慎的态度，许多时候哪怕一个最微小的错误也有可能招致任务的彻底失败。

　　“告诉你个消息，瑞娜。”某个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入了通讯——瑟瑞娜分辨出自己顶头上司那充满活力的口吻。

　　“这是行动指挥的专用频道，李长官。”指挥员无奈地说，显然对方早已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有话赶紧，我正忙着呢。”瑟瑞娜伸出舌尖舔去了嘴唇上的奶油。

　　“FBI昨晚在码头的行动失败了，他们似乎没能现场截获他们想要追查的货物。”耳机里的声音顿了顿，“另外……有SWAT队员在行动过程中重伤入院的报告。”

　　瑟瑞娜举起甜筒的手停住了。

　　“你是说……”

　　“担心了吗？”对方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戏谑，“是不是突然觉得心跳加剧、六神无主了？”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瑟瑞娜有些无语。

　　“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可能正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独自一人徘徊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

　　“我还真是多此一问啊……”要是对方站在面前，瑟瑞娜打赌自己八成已经把手里的冰淇淋杵到他脸上了。

　　“放心吧，那小子没事。”耳机里的声音笑道，“不过我估计接下来他恐怕够呛。”

　　“怎么说？”

　　“目标转进前方的路口了。”指挥员不失时机地提醒道，瑟瑞娜抬起头迅速估算了一下距离，等目标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街道转角后这才迈步跟上。

　　“我们在联邦调查局的线人告诉我，FBI初步判定行动失败的原因是有人泄露了风声，导致对方有所准备并且提前转移了货物。眼下他们正在掉头回查走漏消息的来源，而很巧地，他们似乎发现了一条非常有趣的线索。”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条线索跟林陌有关吧？”

　　“怎么说呢，要说有其实我估计也没有……但现在FBI那伙人就像一群巢穴着了火的蚂蚁，会咬住任何他们觉得可以用来澄清自己的线索不放。”

　　瑟瑞娜并未追问那所谓的线索究竟是什么，因为前方她的目标忽然转身进入了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令她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如果目标打算在这里和人碰头，那她必须在对方坐下来开始环顾整个餐厅以前选好观察点。

　　然而就在她打算跟上前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推开门走了出来……

　　“番茄土豆汤还不错，”黑色头发、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伸了伸懒腰，朝身边体态巍峨的男人说着，“不过下次你最好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收银小姐，我看她都快忍不住叫保安了。”

　　“你懂什么？这叫做‘深情的凝视’——我看书上这么写的，女人们都吃这一套。”

　　“你看的恐怕是什么白烂爱情小说吧？”

　　看着几天前与自己在银行外对峙的青年，瑟瑞娜退开几步，轻巧而敏捷地将自己藏在路灯后面，并看似随意地倚靠着灯柱掏出了手机。毫无疑问，眼前这突发情况是自己始料未及的，现在进入餐厅肯定会被发现，而对方一旦和自己打招呼，便很有可能引起目标的注意——而那绝对是在跟踪行动中所不能容忍的。

　　“魔鬼的真名果然不能随意提及啊……”低声叹息着，瑟瑞娜接通了通讯，“指挥部，突发情况。目标进入了一家餐厅，但我现在没法进去。”

　　“哦？发生了什么？”语气明显严肃了起来。

　　“餐厅门口有人，而且他们认识我……”

　　“认识你？你在洛杉矶除了部里的人还……等等，不会是……”

　　“很不幸，你猜中了。”随手将冰淇淋扔进垃圾桶，瑟瑞娜用余光斜睨着餐厅大门，“你们试试看能否暂时获得餐厅内监控的视野，就是我旁边这一家。”

　　“已经在做了，”指挥员的声音伴随着阵阵轻快的键盘敲击声，“预计五秒后获得视野……还有三、二、一，接入。看见目标了，嗯……看样子他正在点餐。”

　　“替我看着他，等威胁解除后我就进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瑟瑞娜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门口还在跟同伴聊天的林陌。这家伙一大早就让自己擅长的行动险些出了岔子，而且还带了一名漂亮的女同事出来吃早餐，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只不过……关于他父母的意愿，他最终又会如何抉择？

　　那天的谈话结束后，瑟瑞娜至今没有再催促过林陌一次，并非她不想这么做，而是瑟瑞娜很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选择其实并不容易。在大多数人眼中，能有机会见到自己阔别已久的父母，那当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然而，这只不过是幸福的人们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不幸罢了。

　　自打瑟瑞娜记事开始，身为地质学者的父亲就很少回来，几乎只有在每年年底才能相聚一次。从小瑟瑞娜就很期盼圣诞节——因为那是父亲回家的日子。可即便如此，年龄的增长伴随着越来越多得不到回应的思念，反倒令自己对父亲产生了疏离，这种冷淡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后，她才逐渐好转并重新接纳了父亲。而林陌的父母——据资料上说从林陌五岁后就再没见过一次。

　　整整十七年的别离，带来的鸿沟或许早已超出人们的想象。

　　一辆黑色雪佛兰SUV从眼前掠过，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餐厅门前。瑟瑞娜满怀期待地看去——或许是林陌他们叫的车到了。可下一秒，她发现了不对……那些从车上下来的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Uber司机……

　　“指挥部，你们向这边派遣了其他人员吗？”瑟瑞娜注视着那些缓缓包围了林陌等人的黑衣制服男们，轻声细语。为首一人从怀里掏出了似乎是证件的东西，正向林陌展示着。

　　“不，我们没有派遣任何人——除了你。”

　　“可我眼下正看着一群很像特工的人在包围他们……”

　　“什么？”耳机中男人仿佛有些惊讶，随即却又变得饶有兴趣，“看样子FBI很心急啊……动手得比我预料中更早，我本以为他们会再花上一些时间确认线索，没想到……”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你先按兵不动，等他们离开后继续你的任务，林陌那边交给我来处理。”

　　“行吧。”结束了通讯，瑟瑞娜注视着餐厅前方，林陌已经拦下了他那几位情绪激动的同伴——包括那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随即低声向他们交待几句后神色坦然地和特工们上了车。

　　“很冷静嘛。”微笑着收起手机，瑟瑞娜重新将视线投向了餐厅中的目标。

　　……

　　端坐在审讯室发光的圆桌前，林陌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变成了那些悬疑电影里的嫌疑人——独自一人被安置在这阴暗的小房间内，面对着天花板四角上的监视镜头。相信过不了多久，门外就会走进来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得直白些就是威逼利诱。而自己呢，则会像块难啃的骨头一样，拒绝承认他们提出的任何指控——倒不是林陌想要扮英雄，而是他的确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可交待的。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自嘲地摇摇头，其实当那些FBI特工在餐厅前朝自己亮出证件时，林陌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是来找米凯拉的——毕竟她的团队在这次行动中出了岔子。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们要找的居然就是自己——SWAT大队第一分队的长官。这让林陌感到始料未及的同时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是自己父母的事被发现了？

　　根据林陌多年来的观察，即便在这遥远的异界，美利坚政府似乎也没有放弃其“世界警察”的自我定位。而保卫者组织作为现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独立军事组织，自然也被美国政府单方面列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过去曾数次要求保卫者提交某些任务的详细行动报告，并威胁要予以制裁，然而似乎从未得到过保卫者方面的响应。制裁计划的方案倒是拟定了，只不过一直处在“复审阶段”至今仍未出台。而根据保卫者去年公布的盈利报告，单是来自美国国防部方面的委托就价值一百二十亿美金。

　　都说真香是人类的本质，看来对政府机构而言也不例外。

　　可站在这一角度来看，倘若林陌的父母真如瑟瑞娜所说的那样——都来自保卫者组织的高层，那对某些掌权者来说可就太有价值了……

　　正当林陌思绪万千之际，房间另一头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两道人影伴随着流泻进屋内的光亮步入了房间。其中一人的轮廓看上去相当熟悉……

　　“你好啊，林警督，”来人解开一颗西装的纽扣，松爽地在林陌对面坐下，“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尤伦探员？”林陌愣住了——又一次。

　　“是啊。很抱歉打搅了你的假期，不过我们临时准备了一些问题，恐怕只能由您来回答。”尤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来一支？”

　　“问题？”林陌打量着尤伦身边另一名表情肃然的光头大汉，冷冷一笑，“有什么问题非得大张旗鼓地把我弄到这儿来？要知道为了你们的行动，我可是带着队员们刚洗了一晚上子弹浴啊，尤伦探员。”

　　“啊……关于那个我们深表感谢。”FBI特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我听说你们战斗得很英勇，也得知了有SWAT队员负伤的报告。我们打算过一阵子为那名队员送去一笔慰问金……”

　　“咳咳。”一旁的光头大汉干咳两声，不知不觉中被带偏的尤伦这才转醒过来。

　　“关于这次会面，林警督认为原因是什么？”

　　“我没兴趣玩猜谜，请直说吧。”

　　“这位女士，”尤伦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照片，贴着桌面滑向林陌，“你可否好心地替我们辨认一下？”

　　接过照片，林陌的眉头紧皱起来，因为照片上一身女式西装的蒂娜正对自己微笑着。

　　“这是我的女友，蒂娜·霍尔。不过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这次你们在码头抓捕的嫌犯中，有一个叫马特·伯恩的人，”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林陌一记重拳，尤伦再次扔出了一份笔录，“也许你还不知道，但根据我们的调查与嫌疑人的口供，你的女友过去两个月以来一直和嫌疑人存在着……嗯……不正当关系。”

　　他停止了叙说，偏过头仔细审视着林陌的反应，试图从对方的神色中寻找任何一点可供突破的缺口。然而林陌的五官就像一道闸门，封闭了所有情绪与知觉，甚至没有类似“惊讶”的情感溢出。

　　毕竟又怎么会惊讶呢……因为一定是听错了。

　　蒂娜——自己那个精致而活泼的女友，那个备受欢迎的年轻女孩……会跟犯罪份子搞到一起？

　　自走进FBI大楼以来，林陌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