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皱了皱眉，苦笑一声：“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维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觉得自己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每当我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时，他又向我展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我认识他已经差不多20年，他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第一次和他相遇时，我还是一个记者，在一次为他做的专访中，我深深着迷于他关于上帝游戏的设想，并为成为一个封闭系统的上帝设想深深叹服，心中由此种下了创造一个新世界的种子。

　　从那以后，我自认为我们算得上相互欣赏的朋友。直至开启方舟计划，我们竟然再次相遇，便展开了亲密无间的合作，更成了莫逆之交。我们之间除了一些理念冲突，尤其是在光脑一事上难以调和的分歧，在其他事物上都称得上同心同德、戮力向前。

　　就这样，我们在寒山界相互扶持、共同奋斗了10年。寒山市各行各业开始发展，各方面也实现了自给自足，整个社会走上了正轨。再加上寒山界的时间流速快，那里的十年相当于人间一年，为了项目组工作人员和那些参与人员的生命健康着想，我认为退出寒山界的时机已经成熟。

　　全员退出寒山界是寒山真人一早就定下的方向：为了保证寒山界的独立性，所有进入寒山界的人都要退出并消除记忆，以确保所有人都不要干涉寒山界。

　　对于这一点，我曾经争辩过：‘对于那些孕妇而言，第一批山中人都是他们的至亲，就这样强行将他们分开，是否太过无情？’

　　寒山真人却说：‘人间已经够乱，寒山界哪能轻易得到安宁。只有消除他们的记忆，才是对寒山界最好的保护。’

　　我忧心忡忡地问：“第一批山中人毕竟年少，若是没有我们的指点，会不会将整个社会搞得一团糟？”

　　‘华族老祖曾有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意思是，生养了万物而不据为己有，为万物尽了力而不恃其能，助万物成长而不主宰它们，这就是最深的德。’

　　‘您的意思是？’

　　‘我们已经为寒山界定好了秩序，以后便由着山中人自由生长，一切顺其自然，不要怀疑山中人的潜力。’

　　真人的胸怀和眼光超出我这个凡人太多，让我自惭形秽，便同意了这个方案，不过，在我内心深处，对山中人的未来还是有些担心。

　　当我宣布了全数退出寒山界的决定后，维克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要留在寒山界。

　　我当然不同意，他当时已经40岁，若是待在寒山界，还能活几年呢？

　　可他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已去世，在人间了无牵挂，自愿留在寒山界。”

　　云深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他的眼神在叙述中时而闪烁着愤怒，时而流露出无奈与哀伤。

　　他继续说道：“还记得那时，我警告他，只有寒山真人才能自由出入寒山界，若错过这次机会，他再无机会回到地球很快，只能老死这里。

　　他却说，寒山界是他研究最好的道场，他愿将自己的生命贡献给寒山界，并发誓誓死保护所有山中人。他希望我对此保密，对外界宣称他因意外死在此山中，也算有个交代。

　　我被他愿意为寒山界奉献一切的决心所深深感动，深觉他与我志同道合，和我是一类人，加之对山中人未来的忧虑，认为他的留下一定能让寒山界稳定快速发展，便没将这件事告知寒山真人，擅自做了同意他留下的决定，一个让我这些年无数次后悔的决定。”

　　说到这里，云深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呼吸渐渐加重，似乎在回忆中再次经历了那段艰难的抉择与不舍。

　　云生则从中感受到了父亲对维克的深情厚谊以及随之而来的深深失望，她适时递上一杯水。云深接过水，喝了一口，继续他的讲述，声音中多了几分沉重与自责。

　　“准许留下维克这件事真是大错特错。我万万没想到，仅仅两年后，原本清风霁月、心怀理想的维克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现在想想，对我来说仅仅过去了两年，可他却在寒山界熬过了二十年春秋。随着身体日渐衰老，他的性情愈发暴躁畸形，竟然秘密地进行人体实验，企图以他们的生命为代价，揭开山中人的秘密。在全无收获之下，他最后疯狂到想拿所有三岁以下幼儿献祭。

　　寒山市实行民主共和制，在这样的政体下，按说维克不可能一手遮天，可是他囚禁了幼儿园所有3岁以下幼儿，而且以保佑寒山界为名，要求献祭所有幼儿，山中人竟然也是逆来顺受，还有不少愚昧的崇拜者拥护他这么邪恶的决定。

　　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想断了山中人的下一代，更是要毁了方舟计划所有人的心血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陷入回忆中的云深剧烈地咳嗽起来，云生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紧握父亲的手，试图给予他安慰。

　　“父亲，我是第一批山中人，从小生活在寒山界，又在寒山市生活了十多年。虽然我不知道维克以前什么样子，但在所有山中人眼中，项目组里的人都是神。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的新生，所以对你们非常崇拜。当时寒山市只剩下这一尊神，大家都把他的话当神谕，就连历任总统都要让他三分，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是啊，他利用山中人的盲目崇拜，将整个寒山界推向了深渊。现在看来，地球和寒山界的不同不仅在于生活环境，人们脑中的思想也是天壤之别。

　　刚开始，我确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看不明白他这些疯狂举动的目的，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应该猜到我有办法监控寒山界情况，他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逼我就范，逼我把他带出寒山界。

　　他猜的没错，我虽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关注寒山界所有情况，但每逢初一和十五，我总会去实验室中巡视寒山界各地情况。

　　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吓唬我，没想到他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当我看到你浑身鲜血淋漓地躺在祭坛上，我杀了他的心思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