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搀扶着陈亮进入酒楼,还未来得及将客厅看上一眼,一串声音传入耳中,甚感不适。
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有几的儒生尖嘴猴腮,盛气凌人地坐在一张方桌前,声情并茂地说着书,言辞犹如江水,滔滔不绝。台下听众个个笑容浮动,呆傻卖萌,聚精会神,时不时来上几个掌声,以资鼓励。
陈亮侧耳细听,那言辞犹如珍珠,掉落玉盘,清脆有声;又犹如滚滚洪流,洗刷千里,吞噬人心。
“......叛军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沿路州郡的官员与守军,那是死的死、逃的逃,那些不想死也没来得及逃窜的,更加干脆,望风而降,半个来月,河北之地陷落叛军之手。”
紧接着满脸忧伤,痛惜道:“叛军渡过黄河,攻下汴州、商都等地,夺下虎牢关,河南之地大部分土地沦丧,京师危如累卵,万千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欲罢不能。”
再接着将身子一抖,眼睛一亮,豪情满腔,声如洪钟,道:“正在这时,上天不忍心大夏国就此覆灭,起了怜悯之心,唤醒早已落入凡间的武曲星,派来天兵天将,大败叛军于京师城外,解救大夏国于危难之间......没有武曲星,大夏国早已不复存在......”
一听客站起身来,问道:“先生,那武曲星是谁啊?”
说书先生笑答道:“前正国大将军刘云飞的徒弟,王猛是也。”
听客忧伤起来,温情脉脉地说道:“前正国大将军刘云飞亲手打造了大夏国,不料大夏国朝廷却容不下他,最后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实为悲哀!难道王猛就不怕走上他师傅的老路?”
说书先生大笑道:“王猛将军乃武曲星转世,上天神仙,岂能受制于他人!”
听客冷笑道:“先生,谁是天下的主宰,谁就是自由身。王猛要想不受制于人,唯有铤而走险,取而代之。”
说书先生道:“由谁来执掌天下,那是上天的意愿,我等皆为凡人,岂可胡乱猜测!”
听客笑道:“敢问先生,若是上天让武曲星来执掌天下,好是不好?”
说书先生大声笑答道:“若上天真让武曲星来掌管下界,定会是-既无天灾,更无人祸,年年风调雨顺,岂有不好之理!天命所归,不可违背,我等凡人当唯天命是从。”
......
王猛听过,冷汗淋漓,向客厅扫了一眼,见到颜勖,扶着陈亮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陈亮喝过一口茶水,道:“三爷,这釜底抽薪之计,好生恶毒啊!”
颜勖道:“姐夫,要不我过去将那两人宰了算了,免得他们再胡言乱语个不停。”
王猛答道:“地方事务,该由地方官员来处理,身为军人,不可插手干预。”
陈亮很是忧虑,道:“三爷,人言可畏,就怕这等恶毒的言语早已流入了京城,在朝廷心中埋下那恶毒的种子。一旦君臣间稍有嫌隙,那种子就会从那裂缝间冒出头来,茁壮成长,成为苍天大树,如影随形,相伴一生。”
王猛苦苦一笑,道:“军师,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记住我师傅在我拜师时说的一句话就成。”
陈亮笑道:“什么话这么管用,能解决这么大的难题?”
王猛笑答道:“功勋卓著者,最好的归宿就是悯怀苍生,别人可以欠你的,你不欠别人的就行。”
陈亮听后,大喜道:“有此良言,这些鬼魅的伎俩再也跟我们无关了!点菜、叫酒,吃喝它一顿先。”
颜如心等人坐了过来,颜勖喊来店小二,王猛点菜叫酒,顺手给了店小二两个小钱,附上一句“我们赶时间,快些上菜。”
店小二接过小费,欢喜离开,快速端来王猛点的酒菜,快速走开。
酒菜上齐,孩子们迎来一声开饭,争先恐后,吃个不停,一心想着自己。
陈亮端起酒杯,敬了王猛一个,笑道:“三爷,还是银子好使。”
王猛笑答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利可图没先后,天性使然。”
孟玉茹、如心、颜卿三人吃相优雅,恭而有礼,每一道菜都让柳云清尝个先。
酒杯在手,饭菜可口,王猛、陈亮再也听不见说书者的大喊大叫,小小一阵吃喝,肠胃欢喜不已。
王猛见柳云清放下了碗筷,叫来小二,付过饭钱,搀扶着陈亮离开了酒楼,回家而去。
回到府邸,柳云清见王猛、陈亮两人的眼睛里藏着‘惊魂不定’,连忙让颜如心泡来一杯茶水,帮他们压压惊。
王猛喝过茶水,心情大好,让颜勖请来符卿书,陈亮将酒楼说书一事告知。
符卿书听后毛骨悚然,喝上几口茶水压了压惊,道:“三爷,此事一出,朝廷自会猜忌心起,君臣不睦,相互失去信任,无法避免了,你是时候想好退路了。”
陈亮叹息道:“真没想到叛军中还有这等人才,反间计用的如此毫无破绽,炉火纯青。”
符卿书冷笑道:“心术不正者,也就懂得些害人害己之道,没什么值得赞许的。”
王猛笑道:“可惜了,我对陛下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他这招借刀杀人对我来说,怕是要失灵了。”
符卿书道:“陛下英明神武,定不会相信此等诡计。”
陈亮答道:“可人言可畏,日久留痕,不可大意。”
符卿书道:“三爷、军师放心,我定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不留痕迹。”
陈亮道:“就怕此等邪恶之言不止这一处,你还是赶紧上报陛下,让陛下圣裁的好。”
符卿书话别王猛、陈亮,出得府门,快步而去。
皇帝坐于刺史府里的大殿之上,与廉正、黄宗等人商谈着一些军政事务。
符卿书跨步而入,上前行礼道:“陛下,臣有一事奏报。”
皇帝笑道:“爱卿有什么话,坐下说。”
符卿书坐到廉正的下位,将‘好客酒楼’说书一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摒弃半句虚言。
皇帝听后,道:“符爱卿,我三弟怎么想的?”
符卿书道:“军师陈亮就说了一句话,应该也是王猛将军的想法。”
皇帝问道:“什么话?爱卿但说无妨。”
符卿书答道:“对那些功勋卓著者来说,最好的归宿莫过于悯怀苍生,视功劳为无物,别人可以欠你的,你不欠别人的就行。”
皇帝笑道:“我二弟温良玉曾跟我说过,要是依次序让老三王猛去除身上的一切,最后去除的,绝对是‘爱国爱民’之心。”
廉正道:“陛下也相信此话?”
皇帝笑答道:“我家老三何许人?要是没有他,我早已命丧当涂;要是没有他,我何来储君之位;要是没有他,我这皇位如何坐的安稳;要是没有他,这世间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霸。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来,只要能平定叛乱,还天下以太平,就算将来这一切因他而去,又有何妨!”
廉正、符卿书等人一听,立马拜倒在地,道:“陛下仁德,远比尧舜。日后若是王猛真有异心,臣就是以鸡蛋碰石头,也要跟他死磕到底。”
皇帝听后,非常高兴,将廉正、符卿书等人扶了起来。
廉正附和道:“陛下,大夏国的军政大权由您说了算,就是现在,王猛对你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更别说平定了叛乱之后了。若有异心,就是自取灭亡,王猛他不会傻到那个地步。”
符卿书附声道:“陛下,廉大人说的在理。一个人若有野心,天下越乱对他越有利,无须等到平定了叛乱、天下太平时再动手。”
皇帝问道:“为何?”
符卿书回道:“陛下,天下越乱,老百姓越没有归属感,谁能给口饭吃,基本上就跟着谁。什么忠君爱国,什么仁义道德,对他们来说,都是遥远的空话,书中可有,身边可无。
可一旦天下太平,国家步入正轨,百姓思治,谁发起叛乱,谁就是全天下的敌人。已一人之力,倒行逆施,成为众矢之的,就算再强,也是自取灭亡,最多给世人带来些苦难罢了。”
皇帝听后,觉得有些道理,道:“为了堵住世人的悠悠众口,不如加封我三弟为卫国侯,兼兵部尚书衔。”
符卿书俯首道:“陛下,不可!”
皇帝道:“爱卿何出此言?”
符卿书答道:“陛下,王猛将军可算一把护卫皇权的宝剑否?”
皇帝笑道:“符爱卿何须如此一问,没有我三弟那口好剑,京师早已失陷,我又何能高坐于此。”
符卿书道:“试问陛下,一把真正的好剑,你是在乎它的剑鞘好看,还是在乎它的剑身好用,削铁如泥?”
皇帝笑答道:“都说宝剑赠英雄,自是在乎它的剑身好用,削铁如泥,快速斩断祸根,还世道以清明。”
符卿书道:“那陛下为何只关注剑鞘,而不爱惜剑身呢!”
黄宗接话道:“符卿书,你好大胆,竟敢对陛下无礼。”
符卿书答道:“黄宗将军,王猛既是一口好剑,陛下此时给他加官进爵,无异于是给这口好剑做了个好看的剑鞘,同时也将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至于潮湿之地,让剑身生锈、腐化。”
皇帝一听,脸色不悦,道:“符爱卿,你这话,朕听着怎么就有些不顺耳。”
符卿书伏拜在地,道:“陛下,你此时给王猛将军加官进爵,无异于告诉那些用心不良者,你对王将军有所忌惮,想着的是极力安抚。这不仅不能堵住世人的悠悠众口,反而会为那些险恶用心者增强信心,以为此等诡计对陛下很有效,日后定会不厌其烦地用之。到时流言四起,陛下对王猛将军再无官可封,只有弃而不用了。”
廉正附声道:“陛下,符卿书说的不无道理。”
皇帝道:“符爱卿,你可有良策?”
符卿书答道:“陛下英明神武,手下没有权臣,可以平常心待之。再昭告天下,彻查此事,日后再有此等事情出现,一律深查到底,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无功不受禄,无罪不加罚,可彰显皇威浩荡。”
黄宗等人听过,道:“陛下,符卿书此言在理,平常心既是真心,也是朝廷的态度。”
皇帝起身,道:“廉爱卿,即刻拟旨,发往全国各地,彻查此事,务必实事求是,既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可放过一个恶人。”
廉正、符卿书、黄宗等人一起俯首道:“吾皇圣明!”
“爱卿平身。”皇帝坐了下来,对着符卿书道,“符爱卿,朕坐镇汴州,他们竟敢在此生事,定要彻查清楚,不要放过一个可疑之人,以绝后犯。”
“臣遵旨,这就去办。”符卿书拜别皇帝,话别黄宗、廉正等人,快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