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一走进来,现场一片寂静。
他步履从容,但是,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仿佛会随之微微震动。
所有的人,都不敢乱说话。只有刘信,却是似笑非笑,神态很轻松的,打量着他。
不能不说,王贲的样子,还是很威武的。
刘信仔细想了想,觉得比起大约同时期的欧洲罗马帝国的将军们来,这个时代华夏将领身上的穿戴更加齐整,显示军事装备的整体水平,要先进得多。
同时,气度也更加儒雅。单从外表看,确实很难想象,这是个一声令下就要屠灭整座城市的铁石心肠之人。
王贲的目光,也在打量着刘信。
片刻的沉静,实际上反映了他内心的微微震动: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但毕竟还是个少年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居然成功地挟持了他的儿子!
在王茂和王离俩兄弟之间,王贲确实更加欣赏小儿子王离一些。不过,这绝对并不意味,他瞧不起自己的大儿子王茂。
在王贲看来,王茂虽然比王离略逊一筹,但放在当今天下,也绝对是拔尖的将才。王茂打过的胜仗也数不胜数,为人虽然嚣张跋扈、离经叛道,但绝对也是个厉害的角色,等闲的人根本不可能靠近他。
然而,刘信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却居然带着人,轻而易举地就挟持住了王茂。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波澜不惊的表情,掩盖了王贲内心微微的震惊。他目光如电,看也不看自己已经被斩去好几个指头的儿子,对刘信淡淡地道:“放了他!”
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的命令,似乎不容任何人拒绝。
刘信却轻轻一笑,道:“放了他,这不难。只要你答应放了所有的大梁无辜百姓,我就可以马上放了他!”
刘信的话说得如此直白,语气又是如此轻松,在现场所有的人看来,这根本就是对王贲的冒犯。
就在所有人都害怕,王贲会发怒的时候,王贲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把目光离开了刘信,抬头望向了天空。
天空之上,乌云渐起。王贲望着那风云变幻的天空,沉静了好一会儿,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上的神色,也十分淡漠,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身前被人用剑指着脖子、已经斩掉了几根手指的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刘信正在猜测,这人如此做派,究竟是在想什么,突然,王贲收回了目光,闪电般地,从身边卫兵手中,夺过了一弓一箭。
刘信警惕心大起,高度戒备,以为王贲会试图射击自己,正要把王茂推出去阻挡,但还来不及行动,王贲的箭已经射出。
任何人,都已经来不及阻挡。
“啊!”王茂一声惨叫。那只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脏!
他甚至来不及叫出最后一声“父亲”,便已经当场气绝!
现场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就是刘信,一时也没有回过神来,或者说一时也无法相信:王贲,居然就这样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儿子!
是的,王贲刚才这一箭,根本就不是要射杀刘信,而就是要射杀王茂。所以,才会射得那么准,一箭毙命!
难怪,历史之上,后来代替王家继续为将、掌握秦朝大军的,只有王离,而没有这个王茂。原来,这个王茂,就这样被自己的父亲给射杀了。
王贲疯了吗?他为什么要亲手射杀自己的儿子?难道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儿子被挟持而遭遇刘信的要挟吗?
只见王贲看也不看儿子尸体一眼,信手从容地把自己手中的弓,还给了身边那个惊恐万状的卫兵。
那个卫兵接过了自己的弓箭,同时却立即拔出了腰间的短剑,猛然就插进了自己的左胸,也当即就倒地气绝!
他必须死!因为,是他的弓,射死了大将军王贲的亲生儿子!
王贲也根本就没有看这个自裁的卫兵,而是再次抬头望向乌云密布、风云诡谲的天空,举起双手行了个军礼,朗声道:“大王!王茂违反军令,擅居魏国王宫,大逆不道,末将已将其就地正法!”
原来,他这是在隔空,向遥远的北方,咸阳城内,那个秦王嬴政,表达自己的决心!
王茂受命先行进驻大梁,接受魏假献城,却因为与父亲赌气,故意放浪形骸,住进了奢华的魏国王宫。
在王茂的心里,这只不过是对父亲更器重弟弟而屡屡质疑自己的赌气报复;但在王贲的眼里,这就是在向咸阳那边发出最为严重的错误信号!
他,王贲,统帅秦军四十万,正在攻占魏国;他的父亲,王翦,统帅秦军六十万,正在攻打楚国。
他们父子俩,几乎已经统帅了秦国大半以上的兵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能有任何越矩的言行,让咸阳城里的那位,产生哪怕一丝疑忌。
可是,王茂擅自入住魏国王宫的行为,则无疑是在向咸阳城那边表示,他们王家,想要入住王宫,想要称王!
这,是绝对不会被咸阳城里的那位秦王所允许的行为!如果王贲不能当机立断地处置,那么就将再也无法消除留在秦王嬴政心中的阴影。而这样的阴影,足以让为大秦统一天下建立不世之功的王家,死无葬身之地!
试问功高又如何?当年的那位武安君白起,担任秦国主将三十余年,攻占城池七十余座,还不是被秦王一把宝剑,就赐死在杜邮这个地方?
如果没有白起的死,秦国的大军又怎么会交给他们王家来统帅,他们王家又如何能迅速崛起?
在接到王茂入住魏国王宫的报告那一刻起,王贲就已经心如刀绞,后悔莫及:还是不该派王茂来啊,如果是派王离来,以王离的稳重,就绝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
原本在城外镇守、防备北方魏军主力南下的他,立即亲自入城。在入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王茂判了死刑!
不料,进城之后,才知道王茂已经被刘信挟持。
于是当机立断,就此射杀王茂,既向咸阳城里的那位表达了忠心,不给任何政敌以攻击的借口,又让刘信顿时失去了要挟的凭借。
无论如何,屠灭大梁,消灭魏国的有生力量,同时震慑更多胆敢抵抗的城池,好腾出兵力迅速策应正在进攻楚国的父亲王翦,这些都是既定的战略,断然不可能改变。
就算王茂没有触犯死罪,王贲也断然不可能为他而被要挟。
一听王贲刚才望着天空向秦王自我剖白的话语,刘信也顿时就明白过来,立即大声招呼跟着自己而来的那些随从:“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