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艾循声望去，只见田地的尽头密密麻麻地聚着一大堆人，熙熙攘攘地争执着，怕是不下数百人。
距离隔得远了些，听不清双方在叫嚷些什么，不过从他们头顶上不断挥舞的锄头、棍棒，以及这剑拔弩张的态势，看来那边的气氛想来和谐不到哪去。
二人纵马前行，随着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邓艾那颗悬着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些。
“凭什么你们都占着好地方，俺们就只有这种地。”
“这样的地，让俺们种啥？”
“水都莫得，草都莫得一棵，种啥子地。”
“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说好了有地种俺们才来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张掖咧。”
“大家都别着急，静一静。”这个声音邓艾很熟悉，是虎子那标志性的男低音。
“静啥静，你们骗人，哄俺们来。”
“走，大伙都走。”
“爱走哪走哪去，别想抢咱们的地。”
……
困在中间的虎子被吵得焦头烂额，急切中看到人群外一个身影，不禁喜出望外，像是捞着了救命稻草一样，奋力拨开人群喊道：“屯丞，屯丞，你来了！”
屯丞？那可是官啊……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自觉地分开一条道，目送着这汉子挤到人群外。
邓艾跳下马来，冲着人群高声道：“乡亲们，大伙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话音未落，人群里又唧唧喳喳嚷开了。
“啥？这小孩儿是屯丞？”
“这不胡闹嘛？”
“哪来的小娃娃，消遣俺们的吧。”
……
在路上时，邓艾就留意到了，这群人自发的分成了两半在对峙。其中一拨人是屯里的老人，和他都算相熟，这会儿都安静的站在原地。而另一拨人则看着面生，当是新来的移民。
这群人刚开始还没他那屯丞的头衔唬住了，待得发现来的这“官儿”不过是个半大少年，渐渐地又不怎么害怕了。
邓艾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乡民，正盘算着要用个什么法子先稳住他们，再慢慢讲道理。
“吵什么，都给老子闭嘴！”忽然，耳边响起一声炸雷。
那声音如同晴空霹雳一般，一下子将所有人都镇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那雷声仿佛就打在了他的耳边，邓艾此刻两耳满是嗡嗡声，也是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王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邓艾的身边，扯着嗓子用力吼道：“都给老子听着，这位是咱们定军屯的屯丞老爷。要想找事的给老子站出来，没事的都闭嘴，要拉屎放屁也不看看时候……”
众乡民们看着这身高九尺有余的黑大汉，再没一个人敢多嘴半句，一个个垂着头，像一只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鹌鹑一般。
“屯丞，请您示下。”王双大发了一顿脾气，见众人都老老实实的样子，也颇为满意，转头恭敬地说道。
“呃……”邓艾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乡亲，都不用着急，既然大伙来了定军屯，那咱们就是自家人。”
人群中几个不忿的又想说些什么，可刚一抬头，正对上王双那煞神般的黑脸，顿时胆气全消，也不敢再出声争辩。
邓艾接着说道：“种庄稼的想要好田地，这个事我可以理解，不过大伙不用着急。看咱们脚下这一大片田地，眼下虽是干涸，只要龙骨水车一开……”
话未说完，又被人打断了，只听远处一个声音响起：“屯丞，屯丞，出事了！”
邓艾看着远远跑来的小黑，心中纳闷了：“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多事？”
小黑一溜烟地奔到跟前，一边弯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屯……屯丞，出……出事了，老爹让你快回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这边还没处理完呢！邓艾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扫视着众人。
虎子忙凑上来说道：“屯丞，这儿有我呢，老爹轻易不着急，你快回去吧。”
邓艾点了点头，又冲着众人大声地宣布了这事交由虎子代表定军屯处理，又特意请王双留下来协助，这才匆匆离去。
“老爹，出什么事了？”邓艾冲进屯所，见厉都尉坐在席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这老都尉见他们回来，很少见地没有起身，无精打采道：“坐。”
小黑是个急性子，坐下来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就嚷道：“老爹，到底啥事？”
厉都尉慢悠悠地说道：“陇西李越反了。”
“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听到这个消息，邓艾他们还是大吃了一惊。
稍事慌乱，小黑很快回过神来，不解道：“陇西在金城郡东，咱们在城西，他反不反和咱有什么关系？陇西太守呢？”
厉都尉摇摇头自顾自说道：“游太守兵少，被困在城里闭城不出，日前已经向苏太守求援了。”
“苏太守要发援兵？”邓艾也不太明白，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要让王双那个本地人去带路？
小黑抢着说道：“怎么可能，金城郡哪点兵，看家都不够，哪管得了别人。”
厉都尉一脸漠然地说道：“苏太守答应了。”
邓艾心头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
小黑疑惑地问道：“哪来的人？不会让咱们上吧？”
厉都尉摇摇头道：“不是，苏太守召集了周边的羌胡部落来协助平叛。”
“啊？”邓艾忍不住脱口喊出。
小黑还没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说道：“好啊，让他们打，都打死了才好。”
厉都尉满脸老态龙钟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
静了好一会儿，厉都尉才开口道：“苏太守传令下来，近期会有大批胡人路过金城各地，让咱们……小心应对，不要生事。”
羌胡大军过境，哪里是咱们不要生事的问题？是提醒咱们小心吧……
邓艾急忙说道：“老爹，您得和太守说说，这事万万不可啊！若我大汉军势强盛，羌胡诸部尚不敢生事。可如今咱们整个西凉就像个病入膏肓的壮汉，装装样子还可以，一旦让这些胡人知道底细，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说，就连小黑也反应过来了，面上换作一脸惶恐的样子。
厉都尉摇摇头道：“没用，苏太守自觉能制住诸胡，还说已上报朝廷，请调大军来金城驻守，也不知何时能到。”
众人皆默然，上报朝廷，就算批准了，这一来一回的，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