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道,新的沙子来了。拖拉机拖车装运,塔塔塔地响,不熄火,几个人一会儿卸完了,开走。孩子们都跑来了,上沙堆上,又下来,沙子是潮湿的。有人分地方,划线用棍,从上划到下,每块写上大名。增加人了,往两边挪一点,擦抹了重划分。小杰和小光在他们挨着的那块地,拿板条刮平,小光画小人,说:这是你!小杰说:是你!小光重画,说这是你姐,小杰说是你姐,小光笑,说我没有姐,小杰说是你哥,小光说傻呀,有小辫子——
他们开始挖洞,有水分的沙子不容易塌。
“这是哪来的沙子?”
“西边。”
小秀小雄来了,说看电影啦。晓宇说老片子看多少遍了。小光问哪演的?在长青社,小秀说地雷大大的,手比划,说还有地道。晓宇问那是一个吗?小雄说演俩,过瘾,摇晃着说,不见鬼子不拉线儿。小光说咋不告诉我们一声呢。小林说中间断了好几回,还总闪,像着了火似的。
小全说咱们国家大西北有特大的沙漠,晓宇说咱们这边也有,小伟说在大西边。这几个人唠自己的,不理那边话茬。立本说这是河沙。小盈问是咱们去的那块吗?立本说不是,是西边,那边通车。
拖拉机又拉来一车沙子,倾覆孩子们的“杰作”。车厢可以掫起来,真是迅猛,被挡住了,只有像拉屎一样挪地方。画的捏的都挪不了,眼瞅着被覆盖。
小五、小峰登上拖车,帮人卸车,是做给其他孩子看的。车厢起平,关上后挡板,他俩在车上不下来,坐车走,洋洋得意,冲车下的人摆手。小光追,扒着车厢往上爬。小峰把他往下推。“你拽我上去。”“不行,滚!”拿脚要踹小光的手,小光松手了,骂咧咧地站下。开车的回头喊:“都下去!”车停了,小峰小五下去了。小光在远处笑,跳着脚。小峰弯腰捡石头,小光急忙跑,狂跑到路口,停下回过身;小峰又去弯腰,小光又跑,跑到扔的石头够不着了,停下转过身看。小五他们走小路,看各家的后窗。小五想看老霍家的后窗,色眯眯地想前天贴近后窗的情景:大白天,老霍和老婆干那事儿……女人不让……
老人说,人什么样,在什么形里就成什么形状。
小光慢腾腾回来,和一群孩子堆沙子,用手箍,做成宝塔,做成小人。又掏了几个小洞,移入小人,移坏了重做。小光掏了一个大洞,小海过来,“呀,像防空洞了。”要钻进去,小光伸胳膊不让,“得我先进去,我还没有呢。”小光钻进去,小杰、小志来看,“这个都能呆人啦!”他们探头,小光喊:“别进,挤坏了。”“没事,”小杰进来,挨得紧,“挺宽的。”小六来看,小光让小杰出去,让小六进呆一会,小六没敢进,嘴上说:“太小。”小杰说:“再扩扩吧。”他们往两边抠,和小海的连一起了。小海气歪了脸,上沙堆。小志喊小光小杰出来,他们刚出来,洞就塌了,小海掉下来。小光骑上,小杰按头,按不住,给他吃沙子;小海的脖领子被灌进沙子,嘴紧闭塞不进沙子,就往耳朵里塞沙子,衣服兜里都给装满了。捣毁了别人的洞,踢倒了堆的塔和人,小光满头大汗跑回家。
他妈在院,拍了他一巴掌:“挣大命!”小光学一句:“挣大命。”拍几下,学几回,身后的沙子也拍没了。孩子们都回家吃饭,容婶和干净的家长们都让孩子洗手,在洗脸盆里准备好了水,有孩子回来自己舀水,有家长看孩子脏兮兮的手就舀水叫到园子那往手上浇。生活有许多吸引,让他们感兴趣都忘了吃饭,这就是孩子。小志回家,桌子已放好了,筷子放上了,小月摆筷子,小志说先别摆,他用筷子摆上形,搭架子,一把筷子都用上还不够高;还有呢,新的呀,大人不让,那留过年用。小月坐着喊:“我的碗怎么没来?”小波把碗拿来,盛饭,小涛盛菜,分给每人一碗。小月在碗里翻找,“我的碗里没有肉——”“哪有肉?没放肉。”“有!”“有?咬你腮帮子,啃自己手,当猪蹄子……”小月使劲掐小涛的后脖子,小涛说:我把脚丫子给你……小月生气,收拾碗的时候,不拿他的碗。
小正问:厂里花咋样,都落了吗?小玉说:厂里的树上有小穗儿。
长果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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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四周不大不小的孩子都出来,带着木棍。“咱们玩冲锋。”晓宇说,“咱们分两伙儿,谁先占领,插上棍——棍当红旗,谁赢。”小海说:“咱们这几栋的一伙,你们那几栋一伙。”小光推那边的人。
每伙儿中一部分拉对方后腿,往下拽,另一部分往上冲;力量大的在前,把对方上来的人推下去。都插上棍子,在最高点,双方对着。下去!下来!“他们有人拔棍子。”偷偷拔了棍子,往对方的地盘挪了。打棍子,双方混战,扔下棍子,俩俩支架子,松开手去抱腰,摔起跤。背后袭击,小涛拿棍子打小海,小海说:“别打,一伙儿的。”“你是哪伙儿的?”继续打,小海喊:“咱们一趟房的!”那伙儿的人抱了小光,顶在前,那边扬沙子,这边连忙一起回击,打,“狠狠的打!”“打!”晓宇打,小光说:“我是你伙儿的。”“你不是那伙儿的吗?”“咱们几趟房!”“那你怎么跑那边了呢?”那边趁机扬沙子。
小芳跟小东过来,小海喊:“别过来!”
小东跑过来了,小海推他,“把小芳带走,快回去!”小东不情愿地带小芳走,走到没人的地方,给小芳噼里啪啦一阵打。小芳生气,打她家的那只狗。
沙堆上乱打起来。有的转过身躲沙子,哈下腰分开腿,两只手像鸡往后刨,火力四射。“哎呀……”“打眼睛啦!”
“停!停火!”立本小全来了,两边都后撤,不打了。“歇会儿歇会儿。”有的就走了。
玩翻跟头。小光先跑上去,小杰跟上去,小光翻完,小杰翻,翻不过去,小六帮他翻了过去。小杰起来推小六一下,“不用你动手。”他又翻,翻不过去,一下又一下往起翘,撅着屁股动来动去,小光抬脚揣了一下,小杰翻歪了,滚下坡儿底。“谁推的?”小杰起来想骂人,挨个细看人的脸,转一圈,骂别栋房的,别栋的人上来。两伙人都上沙堆上边。立本把人分开。
大后院传来骂声和狗的叫。小光跑去看,一会儿跑回来,“是魏老二,打他自己家狗。”平时魏老二就愿骂人,他说话含混,不指名道姓,不知骂的是谁。“妈了巴子”是他常说的,听得最清楚的。走路就骂,走到厕所里还没完,小孩见了他,擦了屁股就匆匆走了。唯有小五不走,瞪着眼看他,看的时间长,魏老二就不说了。魏老二经过两次之后再看见小五时也没有言语了。
小杰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生冷的态度,就不吱声了。纸条上说,形式每一改变,都是从反面吸取的。
天暗了,星星隐隐约约,明亮的可见。
立本几个人看星星。那颗亮点,是什么星?那是木星。一晚上是移动的。曲文背着书包来了,拿出望远镜,几个人轮流看。看小的星,不行,动呢,晃的。手不要动!星星发光呢,有毛毛……
老单爷说过,茫茫宇宙,大和小,上和下,是相对的,看你的落脚点观察点在哪。
古人观星象,是出于自身与环境的思考。
放眼量,才能洞悉,俗称开第三只眼。通天,就是人与天的交流沟通。
“回家了,睡觉了。”某家的大人喊。一个孩子动,其他孩子也恋恋不舍地回去。小孩子们知道,大人的想法是相同的。
孩子一进院,有当妈的拿着笤帚站在院儿,等他们;有的刚进屋就被妈拉出来;在院子,妈们叫孩子们站着,用笤帚堒打衣服的灰土;有的还掏兜,把兜翻出来,倒净了沙子。大人说男孩的衣服是抹布,哪都蹭。不说女孩。女孩爱护自己的衣服,那就像是风吹起的波纹,让人看。
立本走上沙堆,风吹着头发如树梢,仰望天空,云在空中映着光,黄的,粉的,丝丝缕缕,想水库的水,在风的作用下浪声激荡,颜色是映着天的颜色。
走向东大道,再往下边走,走到村东头,天是墨水蓝一样的。天上稳定的那些星星是遥远的火,是可以看到的火,(老单爷说的)小,是透视焦距原理决定的,它是人的“测量”。视觉是焦距式的,对火的判断,与实际到达的光热一致;极小至于无,是传达得有限。生活中,人都在意、核计近处手头上的小东西,忽视或看不到远处大的东西。
空中有流星划过,直看到没有。后来回想,人一生经历如彗星,拖曳的长尾,如人记忆,多留一会。人说流星比人生更长,有的说长不了。人生有变化,有光耀,有黯淡和陨落。人在某一个节点,好像一下就扩大放大了,像春树的叶,在一天里一下放开长大。
立本往回走,房脊黑黢黢的,房子上空是个圆弧的蓝色的罩子。一切形式的周围都有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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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立本手放头下枕着。爸爸把立本的手慢慢儿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