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回来,喊:“锅煳了!”田婶慌忙穿鞋,“你端下来呀!”老田说:“你个大活人在家还把锅看煳啦!”春丽找抹布垫着端下来,端到院子。
小杰小光在外边跑累了,回院子摆楞小虫,口里叫:“东!”“对了。”叫“南”,叫“西”,叫“北”,叫得快,虫子转来转去,虫子虽不高兴,但没有咬人的嘴。
小光推小杰的头,纠正:“这么叫,东,西,西西,对了,南,南,北。妈的!”它不仅不听话,还不动了。小杰对虫子哄着说:“你看我,像这样——”他转脖子,从左到右一圈儿,从右向左一圈。小光说:“你以为是你呢?”
小志凑上来:“该我了。”“给我远点,”小光拿起棍子顶他的胸,“再远点。”小志握住棍子头,陪笑:“我试试。”小光收了棍子,说:“拿去吧,不许捏呀。”小志接过来,脸凑近,说:“东,西,南,北。”虫已累了,也乖了,会附和了。也不需跟它吼了。这是生存选择。小志贴近了反复看,“它没眼睛啊。”小光推他:“你以为它像你呢?还有手呢!”“那它一天啥也看不见呐?都和晚上一样,周围是鹊黑的,啥也看不着,和瞎子一样?”小六说:“瞎子有耳朵可以听,还有手可以摸呢。”小志说:“这虫子啥也没有。没耳朵,没有脚,不能走,也不能爬,捏它才知道……”老单爷说,海里的海蜇没有眼睛鼻子……有触手……小杰说:“别看了,给我。”
“你弄我脸上水了。”“是虫子撒尿了。”“你的唾沫星子!”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遮了云,下起小雨。春丽把锅又端回屋。
人在走路,慢腾腾的,像没事儿似的。雨下得小,而且慢,一个冬季不下雨了,下雨还没习惯呢。天上的云像雾,看不出形状。
细细的雨,沾哪都粘,触碰了人心的柔软。老单说:“春旱,春雨贵如油哇。”窗子开着迎接雾雨淋浴,窗框的木纹,掉了蓝漆,水淋湿后纹路清晰深刻;玻璃上如花带雨,又似泪流。云没有边界,铺展开了,像要进屋似的,雨回来了。
人在雨中,雨是中间留有空儿的水。
天黑了,空中响起雷声。雷雨是水与火的交融。老单说,水与火孕育了生命。
小凡站窗前说:“雷声儿小。”“今年头一回。”立本看了一会,又说:“为什么是先有闪电后听到雷声,真有雷公电母吗?”
老单笑,“光比声音快多了。”
开开灯。灯发光,有正负两极,天空也有正电荷、负电荷。几个孩子都仰起头看。
一切形式的存在都有正面、负面,显现的、隐性的,相互依托,结合成万物。
生命一年四季在接收着天上的信息。
西边厂区上方朦朦的云气是一片红。
人们在家焐被早睡。“被子反了。”春丽说。春花看了看,说:“没反,那个印儿在下边。”春丽说:“不在那边。”春花说:“在那边。”小杰拽被子,“哎呀,都一样。”春丽说:“是这撇儿!”“怎么回事?”“横过来了!”春花笑,把被子竖过来。
小峰要在小五家呆一晚,“呆哪?”“仓房,那近,你好给我送点啥。”小五说:“不行,我家人儿总去取东西,老头儿还在里边拉屎。”“天黑还有人?”进仓房,门口放一个“凳子”,坐板有个窟窿,“这干啥的?”“拉屎的。”最里边有一口棺材,“那是——”“棺材。”“啊?”“你进那里呆着,我给你盖上盖儿。”“拉倒拉倒,我可不行!”跑出来。
“那你上哪?要不,你上小波家猪圈?和猪住一块?”“去一边去。”“真的,那还暖和。要不,爬大烟囱去吧?”“我踹你!”“要不,上房。”“上房顶咋呆着呀?”“你傻呀?上里边,里边都是锯末子,暖和。”“咋进去?”“揭几块瓦,完了我帮你盖上。”“多闷。”“房头有气窗。”他们上树,离房子还有距离,够不着。又从老苏家的偏厦子上去。
小五下来,在墙后跟蹲着走……
小峰在棚顶呆了一晚上,就在他家那趟房的房顶,谁也不知,老苏家听着有点小动静,也没在意。
老司两口子也不找他。
第二天,小峰站在门外,听到自家的桌筷声,碗勺声——他们开始吃上了。小峰讪不搭地进屋,也没人跟他说话。
老司吃了饭,到院子去了。
老单说:怒是火,愁是烟。老曲说:成王败寇,喜怒无常,一个愁字贯穿了形形色色人的生活。
他们一致认为:善,是润泽。